想到这里,九小寒便感到自己的喉咙,就犹如被一块巨石堵住了,似的;就连正常的呼吸,都令她觉得十分难受。
她不敢将那段自己早就熟烂于心的清心观悼文,念得太大声,为的只是不想让五师兄听出自己悲痛难抑的呜咽。
在另一边帮忙盖着坟土的良子玉,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受到了哀伤气氛的感染,他也跟着九小寒一样,为那个陌生亡灵的英年早逝而无比动容。
然而,当他呆呆地俯视着身下渐渐高耸起来的那个新坟头儿,在难免有些暗自神伤之余,竟然摸到了自己脸颊上滚烫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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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
这几滴眼泪,只属于那个不谙世事、软弱无能、非得依靠着九小寒的保护和照料才能苟活下去的“狼少年”良子玉!
它,不应该属于这位背负着血海深仇、正卧薪尝胆、并企图未来有朝一日可以凭借自己实力去颠覆那非人政道的皇甫翊。
在皇甫翊的心中,就有些叹惋、又有些自嘲:
那位刚刚被自己亲手埋在土里的人,可是被某位“幕后主使”悬了赏下了令、派其来活捉自己的“死侍”啊!
自己只不过是看在了九小寒的面子上,才顺手给这个死于非命的陌生路人,收了个尸、安了个葬,而已……
怎么还会轻而易举地,受到这种与己无关的世俗情绪所影响,心生起一种类似于悯天怜人的大慈大悲来呢!
自己根本就不值得,为这种人浪费半滴眼泪呀?!
他们生前挥刀杀戮的时候,面对那些跪地祈求他们、放一条生路给自己或家人的“赏金目标”,何时心慈手软过呢?
若是没有这种人、以及他们主子的存在,皇甫翊的亲生母亲也不会葬身火场,至今她的死因真相仍被秘而不宣、遮遮掩掩。
皇甫翊可绝不想成为,像离勿仙君那样,纵使,这一世,祂生而为人,却依然是改不了“为人而生”的大爱天神之本性!
他,皇甫翊,只想替生母、替自己跟上天要回一场公道,罢了。
他要让那些曾经对他们欠下血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有两个选一双,一笔一笔都还清楚了,才行。
甚至,这些人里,还包括了他的亲生父王,“边塞要都”义安郡之城主,皇甫若舟——一个披着人皮、不干人事儿、狼心狗肺的家伙。
却怎料,皇甫翊刚刚想到这儿的时候,在他体内寄生着的离勿残魂,却突然再现在他的灵识之中。
当皇甫翊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头顶的夜幕苍穹,无星、无月,目光所及之处,他竟然莫名看见了些许隐约的光亮。
那便是离勿通过残存仙魂的一丝天力,特意为皇甫翊造出来的一景幻想。
此时此刻,菩提先祖正在言传身教、授业点化时的声音,仿佛再一次在离勿的耳边,回响起来:
“智者知虚辨实,愚者以幻为真,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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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皇甫翊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亡者的木碑都已经被立好了。
只见,宇尽文正用剑尖在那块简陋粗糙木制的碑板上,镌刻下了两行字:
“思兄之墓,宇弟尽文。”
只不过,他的双手紧紧握着那块木碑、久久不想释怀。
最后,还是九小寒上前劝阻他,简简单单地道了一句:
“尽文大哥,是时候了!”
悟宇才依依不舍地面对着那座坟碑,重新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衫,双膝跪倒在坟前,连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时,他的额头、眉心沾满了冰雪与泥土。
他,终于要在这最后一程,和自己此生最重要之人真正说上一声“走好,不送”了!
然而,悟宇心底里的话,却不是这四个字,而是:
你,等着我!
也不知何时,夜色当空,一轮明月,渐渐地显现了出来。
寒山密林之间,在墨黑底色的天幕上,那些争先恐后、炫耀自我光辉的星子们,也重新跟着皎白的月神,若隐若现地交相呼应了起来。
只不过,远远地,它们那些扑朔璀璨的斑点,似乎都只是那一轮玉盘金镜的装饰,而已。
可是,对于悟宇来说,往后的日子里,便是年复一年的“月圆人不全”。
他在身后“追赶”了悟思,已经三十年……
因而,此时,他希望,对方这一遭前往奈河桥的路上,千万别走得太快了。
他希望,对方可以趁此机会,回头看一看他、看一看他这三十年来对他所付出的真心……
倘若你始终一往无前,便永远不会直到,在你的背后,从来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而是,一直有人在替你负重而行。
悟宇自己也很清楚,三师兄自然是许不了他什么三生三世、不离不弃、不忘不负的承诺。
即便,就算是要许,那么,三师兄也会许给大师兄悟争,绝不会是他悟宇的。
所以,他不想要别的,也知道,自己要不起别的。
他,也只是希望,下一世,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三师兄仍然可以让自己陪在他的身边,就足够了。
据说,通往地府大门的那条路,每个前往那里的游魂,走起来之时,有的人会长一些,有的人会短一些。
悟宇仅仅期待着,三师兄过去的时候,走得别太急了,慢一点,再慢一点,一定、一定要等等他,才好。
他,还要替他,去跟大师兄悟争好好告个别呢!
他,还要去替他,完成他尚未完成的任务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