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章一百二十八 殊途不归
侘寂夜中,萧齐身上残留的热气香气逐渐被湿冷长风吹散,到了玄羽司的黑漆大门前,他竟有些疲倦不愿进。
“大人。”
奈何值夜的玄羽卫为他打开了大门,他不得不忍着抗拒,下马走向臭气血气熏得人掩鼻皱眉的地牢。
“都招认了吗?”
萧齐走到刑堂,玄羽卫殷勤地将一本卷宗递到他面前。
上面一个还没干透的血手印让萧齐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这样,今晚你们便休息去吧。”
“是!”
“多谢大人!”
许是在玄羽司待得久了,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轻巧无声,如同鬼魅四散,入夜不见。寒气森森的刑堂让萧齐拢了拢身上披风御寒,却总是不愿起来去提审下一个犯人。
怀恩今夜应当会睡得很好。没有他打扰,她大概到了早上才会发现他不在。
明丰应该会按他说的,告诉怀恩他走得早,动静轻,没叫醒她。
只是他已经疲倦于这样你瞒我瞒的生活,这薄如蝉翼脆弱如泡沫的平静和温柔,越来越让他觉得孤独。
为什么爱一个人会百倍千倍地觉得孤独?甚至无法忍受离开她哪怕一刻?
或许是因为,只有他在她身边的时候,这快要从他心里溢出来的爱才有意义。
没有她的时候,她怎么会知道他有多爱她?
到他死后,她会记得他吗?会记得多久?
他不愿意哪怕想一想她忘记他的可能,又不希望她品尝到和他一样重的寂寥。
罢了。
总归那时候,他已经死无全尸了。
大朝会。
厉空无甚要事启奏,自然在武官队列里站得靠边。这时节特殊,他得低调行事,不然可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走神,偶尔听上几句朝臣争辩,还有魏怀恩拿腔拿调的调停。他不想也并不能听懂太多,只是本能地厌恶着魏怀恩和她的党羽,越是能让他们吃瘪他就越顺心。
谁让他因为孟可舒的不受控,一时激怒选错了边,现在就算是他愿意低三下四去投诚,萧齐那个阉人也不会再相信他屡次跳反的诚心。
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可又不甘心真的等到魏安星登基的时候再跟着鸡犬升天。那太久了,何况谁知道三岁的孩子能不能在魏怀恩手下活到成人,又会不会再起风云。
他不想等,他也等不起。如果没有青云梯,他就自己造。
侧门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厉空敏锐地看去,竟然是女官打扮的孟可舒。
她怎么来了?
习惯刻在骨子里,厉空差一点就忘了这是在大朝会上,差一点就要窜出去到她面前。好在他想起这几日女帝下了旨意,恩准一批女官听政观政,修习政务。
所以小月亮,不是为他而来。
孟可舒的目光短暂落在厉空身上,又看向了其他人。朝臣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难得在大朝会上人聚得齐,她得赶紧把官职和真人对上号,才不至于今后闹了笑话。
在她对了一遍,记了一遍,又背上一遍之后,又换了另一位女官到这个位子认人。孟可舒则接过她的差事,记录起了今日朝会重点,待回到女学宫后一起讨论。
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只当不知道。
忙忙碌碌地,便到了散朝的时间,孟可舒看着宫道上的那个人影,知道躲不过去了。
“你找我。”
孟可舒和厉空隔着距离,像是偶然同路一般向宫门走去。事实上有了上次的那番惊险,孟可舒是极其不愿意和这个又想把她禁锢起来的疯子多说什么的。
但这是在宫中,他不敢胡闹,她也不怕惹了他。
“你……过得如何?”
厉空见她走路稳当,想要关心她足踝伤处的话便吞了回去,换成了干巴巴的寒暄。
“很好,劳烦厉大人关心。”
“嗯,我……”
她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子,让他早就打好腹稿的歉意乱了套,还没鼓起勇气开口就被她堵了回去。
“厉大人。”
孟可舒停下脚步。
“我觉得,我们之间不该再有什么瓜葛了,那日我们说得很清楚,你要的东西我给不起,我也不再欠你什么。以后还请厉大人不要再让下官为难了。”
“什么就说清楚了?”
厉空也不管宫中规矩了,一把扯住了孟可舒的衣袖,把她拉到宫门旁侧的小门洞里拦住。
“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我一直想去看你,可是你不愿意见我,我也不敢再翻墙讨你厌。你怎么生我的气都好,小月亮,为什么要和我一刀两断?你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了吗?”
一名禁军过来查看情况,但厉空毕竟也是另一路禁军统领,那名禁军不敢冒犯,不想打扰上峰好事,只好当做没看见。
可是这无处不在的纵容让孟可舒怒气更盛,本打算好聚好散而维持的平和也碎成了碎片。
“我凭什么给你机会!厉空你别痴心妄想了!你凭什么就一直揪着我不放啊?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懂,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
厉空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孟可舒后退着靠在墙上,却找不到人来帮帮她。
“你说过要嫁我的,就在蒙山驿馆里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你攀了高枝儿背信弃义,我等你那么久那么久了,你要什么我没给你?
就因为这一次伤了你,你就一点情面都不留?你能有今日难道我没出力?你想不认账,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不会嫁给你的。”
怕到极点,孟可舒反而冷静了下来。
“厉空,听说你已经收房了几个姬妾,以你现在的位子,你会过得很好很好,我一个没有亲族的小小女官,配不上你。你放我走吧,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和她的父兄的嘴脸越来越像了,自己占尽了好处,吃足了利益,却总是这样一副她亏欠了他的模样。
他杀她全家,就算他只是听命行事,可这笔账,连同他囚禁监视她的账,就能一笔勾销吗?她当时是有多蠢,被他那副可怜样给骗了,居然真打算嫁给这个疯子,差点就搭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