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仍跪在原处,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她就已经不再看他。
她又要嫌他草菅人命了吗?可是明明……那些人就是罪有应得,他在玄羽司耕耘多年,掌握着几乎所有朝臣的把柄,哪有几个真正干净的?
他还嫌自己杀得不够快不够多,不能在她用尽他的价值前,把那些道貌岸然实则包藏祸心的败类全都扫干净。
不然怎么有位置给她提拔上的那些人呢?不然怎么让她的新政畅通无阻呢?不然怎么震慑一个又一个的谋反之心呢?
可是她不想听,他又何必说?
“对了,今天是七夕了吧?”
魏怀恩随口问了一句。
“是,奴才已经巡过了城防,绝不会有贼人趁着今夜人多惹是生非……请陛下放心。”
萧齐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但是她又转头看他了,他便又想搜肠刮肚多说几句,让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驻留一会,就一会。
他知道自己有多可悲,可是他没办法欺骗自己这颗依然想要向她靠近的心。
“你为什么突然要涂口脂?以前怎么没见你喜欢?”
魏怀恩总算舍得问问他身上的变化,总算没再和他聊公事。
“好看么,陛下?”
可惜萧齐再想掩饰,一开口也暴露了满心的欢喜。他多期待她能稍微想起他的好,哪怕只是为了他的皮囊才愿意亲近他。
他不由自主地膝行上前,又靠在了她身边。若他有尾巴,早就摇上了天。
“要是您不喜欢,奴才这就擦掉……”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魏怀恩勾起他的下巴,舔了舔他唇上朱红。
口脂微微发甜,就算不小心吃下也不觉得腻味。
是不是该给这个被她遗弃又捡回的奴才一点甜头了,毕竟是七夕,今日费点心思让他开心点,说不定能让他老实到中秋。
她若即若离地啜吻着他,可能带着些许的怀念,但更多的还是盘算着要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稍微满足,别再莽撞行事,死心塌地执行她的命令。
可是萧齐不知道她想的还是利用和算计,他只知道自己因为她的施舍再一次落了泪。他试探着凑上去了一些,加深了这个吻。
她没有推开他,这让他几乎觉得,她还是那个依旧喜爱他的魏怀恩。
魏怀恩双臂压在扶手上,以逸待劳地由着他主动,直到他尝到滋味之后依依不舍地退开,从怀里抽出一条洁净的帕子,帮她把唇上水泽轻轻擦拭干净。
而他自己,口脂快被吃尽,睫羽被泪水沾湿,明明只是一个亲吻而已,他反倒像是最会在承恩后邀宠的梨带雨的妃嫔。
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倒让她心情大好,又在他干干净净的额上亲了一口。
“退下吧,叫水镜来。”
甜头给够了,魏怀恩便打发走了萧齐,向水镜问起了小太子魏安星的起居。
萧齐在水榭外又站了一会,在明丰犹犹豫豫走上前来的时候,竟然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师父……”
明丰已经身着和萧齐一般的内侍官服,但在萧齐面前依旧是以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因为心虚愧疚更加抬不起头。
真正的主子只有魏怀恩,明丰必须按照魏怀恩的命令监视萧齐。但到底是他辜负了萧齐的师徒情谊,好在萧齐重获圣宠,不然他真的难辞其咎。
“陛下怕热,但是夜风渐渐凉了,晚上就别用冰鉴了。让司衣局多赶出几件衬衣,龙袍制式改不得,至少能让殿下舒服些,还有……”
萧齐望着帘幕后的影子,把这几日记挂着的事一一和明丰吩咐清楚。等到说无可说的时候,他抬手拍了拍明丰的肩膀,让他把脊背挺直些。
“那些事我从未怪过你,在陛下面前行走,仪容最要端正……别对陛下提起我说的这些,她不想听。走了。”
明丰目送萧齐的背影走远,吸了吸鼻子咽回了酸意,把萧齐说的话挑着要紧的几件先吩咐了下去。
是他对不起师父。
可是他没长个聪明脑袋,就算被师父提点着坐稳了大总管的位子,和真正挂心陛下的师父比起来,他还是漏下太多。
不过他也知道,陛下和师父之间,不是他该插嘴的关系,从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南疆。
裴怡和望楼的行踪前段时间首先被萧齐的玄羽卫发现,只是事关重大,南疆的玄羽卫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一边暗中监视着他们两人,一边火速将消息传回了京城。
然而事有凑巧,鹰隼带着信筒落在玄羽司中的那日,恰好是萧齐被魏怀恩收回令牌,斥入东宫思过的那天。
望楼谨慎惯了,纵然玄羽卫隐蔽极好,几日耽搁下来也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怡儿,我们似乎被盯上了。”
在城中一处人摊子旁,裴怡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目和善的老奶奶用汁绘画,画的是一只圆头圆脑的老虎。
听见望楼的提醒,裴怡攥了攥他们十指交握的手。
“这里人多眼杂,随他们去吧,等回了山里,谁都找不到我们,对吧?”
强龙难压地头蛇,望楼在十万大山中寻路问途的本事到现在都让裴怡叹为观止,藏在石洞树中的珍稀药材对他来说简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他们甚至都没有再动过从京城带来的金银。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望楼一心一意要带她回南疆。
“对。”
裴怡越来越爱笑了,但是望楼每次都会被她勾到。就好像是觊觎太久太久的珍宝一朝拥有,他没有一刻不在疑心这只是他在受苦受刑时的痴心妄想。
他把心思都放在了裴怡的笑颜上,以至于忘了,这个画和裴怡在京城带着魏安星画的灯笼图样一模一样。
有些羁绊是在失去后才慢慢显现。
她总是做了母亲的人啊。
“刚才在药铺听说茶庄到了一批好茶叶,可要去看看?”
望楼摇了摇裴怡的手,把她从回忆中唤回。
“什么?好啊,我们走吧。”
她的心不在焉太过明显,连笑意都有些牵强。望楼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牵着她拐进另一条街。
正巧撞见了这样一幕图景,一个被母亲牵着手慢慢走的,还分辨不出男女的几岁小娃娃,大概是学步学累了,含混不清地喊着阿妈要抱。
裴怡脸上还没散去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母子走远。
她的孩子在那寂寂深宫之中过得如何?她做了离笼之鸟,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过得很好,可是她也是母亲,也会思念那个赖在她怀里的魏安星。
望楼这下总算明白了裴怡在为什么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