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三十一 隔岸观火
“那都是我用过的吃食呢,萧齐,你居然不谢恩吗?”
那个“恩”字被她咬得尤其重,萧齐脑子“嗡”的一声,颤抖的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只要……只要他稍稍抬头就能吻到她的唇瓣。但是主子赐给奴才吃食是无上的荣宠,他应该按规矩磕头谢恩。
磕头么?他要离开她的身前,反而要去用额头亲吻冰冷的石板地面么?
他有些晕眩,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呼吸。
魏怀恩的气息和他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他听见自己哑着声音说:
“奴才……谢主子恩典……”
唇瓣开开合合,已经碰触到了魏怀恩的唇珠,她很乐意把自己当成引诱鱼儿上钩的诱饵,见他在无法压抑的渴望和身为内侍官应该时时自持的规则相对抗。
正是这样的萧齐才让她愿意喜欢,宫中规矩如同烙印一样刻在他的每一个动作之中,但是她在无数个被深宫塑造出的提线木偶之中发现了他,并且亲手养出了他的欲望和灵气。
他是她的。独一无二,绝对忠诚。
她捂住了萧齐的嘴唇,却亲吻了他有些潮红的眼角。他的凤眸眼尾斜飞,天生的勾人,她一向喜欢。
“下次不许踢石子儿,听见了吗?”
萧齐点头如捣蒜。
“也不许不和我说实话。”
萧齐的眼珠转了转,又赶紧眨眨眼,忙不迭地点头。
“乖。”
魏怀恩笑了,放开了捂在他唇上的手。
“怀恩……”
见她退开,萧齐急得叫了她一声,却在她看向他的时候卡住了。
他还想亲她,可又如何开口?
“还有什么事?水镜应该快收拾好了,我们该走了。”
魏怀恩托着他的胳膊让他站起来,没理会他的欲言又止,拂去肩头的落缓步向外走去。
萧齐只好搓了搓自己的脸,把她手心的触感剥离,好清醒过来不再满脑子都是不该想的东西,然后才快走几步跟在她身后,扶她上了马车。
“萧齐,不进来吗?副司使给我做护卫,明日言官的折子可就要把我埋了。”
在他想要去牵自己的马的时候,魏怀恩掀开车帘向他勾了勾手,眼中尽是捉弄得逞的狡黠。
“是!”
萧齐一跃便踏上了马车,黑色的官袍一闪就隐入了红色车帘之中。
水镜拉了拉琼儿:
“和我坐后面的马车吧,主子有萧公公伺候就够了。”
厉空宅邸。
“小夫人,大人派人回报说今晚不回来用膳了。”婢女在孟可舒的房门外高声通报。
“知道了。”孟可舒推开窗户,“那就传膳吧。”
“是,小夫人稍待。”
孟可舒见她出了月亮门,才拎起脚边的细链,从窗下的琴案前站了起来。
她把锁链一圈一圈绕在手上,走到锁链连接的床榻旁,用衣袖和裙摆挡住了这证明她的囚徒身份的屈辱证据。
等到不知情的婢女们按照她的吩咐把饭菜摆在餐桌上之后又退出去之后,她才像做贼一样一步一步丈量着距离,无声无息地放开锁链在地上,走到桌旁坐下。
手上还剩许多圈细链,厉空是允许她走到院子里透气的。
但她哪里愿意被人看见自己的这副样子。
除非必要,没有下人能够走进她的屋子,她只能靠这点自欺欺人来安慰自己的自尊,因为她再也承受不起别人的目光了。
叫她“小夫人”又怎么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他的笼中鸟,又是哪门子的夫人。
眼泪不知不觉就落在了饭里,孟可舒浑然不觉地麻木吞咽。
她不饿,却不能随便放下筷子,因为那个人一定会过问她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吃了多少,她不想给他任何发疯的机会。
所以她好不容易吃完了六分饭菜,这才又捡起锁链回到床边,等婢女再次过来问过她之后,把餐桌清理干净。
烛火明亮,她又走到琴案前,擦拭着一尘不染的古琴。
她已经不愿再弹琴,可只有这样的行为才能让她保持脆弱的平静,而不会被他逼到疯掉。
厉空下了衙之后,一如既往地拐道去坊市给孟可舒买些新奇的小玩意。
即使每次或者直接给她,或者不露声色放在她房里,或者让下人送过去,都不会改变被她扔掉的事实,他还是坚持着这个习惯。
就好像是,每日都能给小月亮一次狠狠拂他的意,却不会被他用其他方式报复回来的机会。
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神魂是割裂的,抛却男宠的身份之后,孤身行走在尔虞我诈之中,竟然也能从那些想要被彻底忘却的经历之中找寻到一丝安定。
人真贱。
以色侍人的时候,恨没有自由,恨喜怒不由自主,恨自己只是他人发泄的工具。如今他也是堂堂正正的玄羽司司君,却不知道在这残阳瑟瑟之下,该向何处憩息。
厉空很明白孟可舒如今的心境,可是他心中的爱意与占有欲太多太浓烈,以至于每每与她相对的时候,都会因为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失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也许是他在还没有找到自我的时候,就太过急切地将孟可舒拉进了自己的樊笼之中,以至于她就像是一根插在旧我和新我之间的楔子,时刻提醒着他过去因为身份爱而不得的疼痛。
只有当离开孟可舒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够假装那些冷言冷语和囚禁伤害全都不存在。
才能放任自己于闹市中幻想着,她见了这个小摊上的漂亮泥人会不会开心,幻想着,回到那个于他而言从来都没有归属感的宅邸之中,还能有小月亮在等他回家吃饭。
无人得见他心中疯长的爱意,甚至经历过他的疯癫和她的怨恨之后,他的感情不仅没有因为事与愿违的失望而消散,反而愈来愈深刻,和那根楔子一起,钉进他骨血之中,难舍难分。
这份爱开始得荒唐,又要如何收场?
没有人能给予厉空指导,他也难以将这局死棋说与任何人听。
不,其实是有一个人的。虽然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某一刻,他从小月亮惊慌的眼眸中看见了疯癫的自己,那副神态如此熟悉,以至于让他慌不择路地从小月亮身边逃离。
严维光。
没想到有一天他,他竟然对那个人产生了怜悯。
只因为他泥足深陷,找不到一个完整的自我去面对小月亮,以至于除了把她囚禁在身边别无他法。
那严维光呢?那个人是否也为囚禁在他后院的莺莺燕燕全都怨他恨他而感到孤寂?
怎么又想起他。
厉空晃了晃脑袋,骑着马往回家的路上拐去。即使时间不断前进,让他能够心态平和地回忆往事,但还是不愿意细想那个人。
还是觉得恶心。
他还是怜悯自己吧,像个在困局中撞得头破血流的可怜虫。
自从中秋夜游回府的时候,小月亮差点趁他不注意混进汹涌人潮,他就找了匠人打造了一条更长的锁链,把她牢牢锁在家中。
这不对,他的新我高高悬在空中,眼睁睁看着扭曲的旧我跪趴在地上,任由小月亮哭喊踢打,也无动于衷地抓着她的足踝扣上了锁链。
可那新我却无法对惶惶不可终日的旧我说一句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