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只有道不出的精气神,忙打断她的话:“我没醉,我没醉……”摆了摆手,“我就是没醉,端阳个命恶的,要不是彩儿进门,咱家还指不定多晦气呢,彩儿是个祥瑞的……”
她招了招手,示意温彩走近,老夫人拉着温彩的手,歪着头细瞧着,别人都说温彩长得像年轻时候的她,因为说的人多了,连老夫人自己也认为是了。
“大儿媳,你得说着端阳些,这是多好的媳妇,怎能薄待了人去,不惜福是要遭天谴的。”
温彩只想静静地待着,可老夫人半醉,她自己躺着也中枪,还被她拉着非要说话不可。
小董氏婆媳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们为难温彩,可不是为难老夫人么,以前老夫人的心肝宝贝是他们三房,这会似被温彩抢了去,温彩才进门多久,这么久就看入了老夫人的眼。
老夫人夸完了温彩,又训起冷敦来:“你不如你大哥孝顺,我知你衙门的事忙,你大哥在京城当差时不比你忙?他也是每日都来给我请安的,可你倒好,唉……几日才见一次。”
平日不说的话,这会子老夫人因为醉了,也一古脑儿的说出来。
冷敦自认做得很好,不想老夫人心里却计较这么多,支吾了一阵,垂首道:“儿子往后会注意的,每日都进佛堂请安。”
老夫人瞥了一眼,用手点指着一屋子的人:“这话是他自个说的,可别说话不算话。”
冷敦的性子就如他名字一样,最是敦厚的,忙道:“母亲,儿子说话算话。”
郑氏走近,一脸近乎央求的表情,“娘,你去歇下吧。”
郑氏忙道:“婆母,你今儿醉了。吴婆子,快扶老夫人回佛堂。”
萧彩云出阁前,他得了消息,亲往萧府见她,只能夜入萧府,翻墙而过,一路小心才进了她的院子,彼此萧彩云一袭粉蓝色的衣裙,坐在院子里弹琴。
眼泪蓄在眶里,是她对不住冷昭,可她又有什么法子,老夫人最信神佛,认定恶日出生的冷昭是要克家人的,她想留着身边自己养大,但总不能不顾家人的平安,忍痛将年幼的冷昭交给自己的陪房郑嬷嬷照看,尽量给他最好的。
萧彩云是他青梅竹马的意中人,便是郑氏说不好,他也会生气的。
一听这话,冷昭就知老夫人醉了,讷讷地看着郑氏。
他的娘,其实是一个慈母,只是她不爱说这些,也让他忽视了她的付出。
“不惜福的东西。”老夫人骂着冷昭,“有如此慈爱的母亲不懂得敬重。当年,原是你娘听说我不要你,哭着求你爹,你爹怕她哭瞎了眼,这才想法子把你送到乡下庄子上。可你不念你娘的好,还处处顶撞……大儿媳,这么个不孝的东西,你还护着他?
与冷晓相比,他这身为长兄的人,做得是这样的少。
冷晓接过话,忙道:“不,你忘了祖母刚才的话,祖母说要是萧彩云真喜欢你,当年就不会嫁给刘伯彦,那话的意思是……是她并不是真心喜欢你。”
即便是那时候,冷昭都坚信:萧彩云真正喜欢的人是他,是他,也只有他。
郑氏见他们都想知道,这才淡淡的道:“在她嫁给刘伯彦前我是见过她,但这些年再没见过。”
老夫人却厉声道:“我训他,你又心疼了。今儿我偏说了!你就一味地做慈母,处处纵容他,让他自私地念着他自个的事儿,不顾你的苦,不管家里人?”
郑氏面露哀求,连连道:“娘,你回去歇下吧,别再说了,端阳心里已经够苦了,你别再说了……”郑氏生怕她再说下去,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止不住哭了起来。
说冷昭的私塾周先生是得了郑氏的重金所聘,才格外对他青睐有加;说他之所以会有机会学武功,是因郑氏求了娘家的父兄,这才同意将郑家的护院送来给他当师傅……
冷晓又急唤一声“娘”,看自己的母亲哭成这样,她哪里能走,
冷昭如被人泼了盆冰水,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凉,凉得刻骨透心,“母亲见她,是要她……嫁给我么?”
她的眼泪,也让醉酒的老夫人清醒了几分,她定定心神,“他苦?能比得你心里的苦么?要不是为你,我怎么会让他回冷家?”
冷昭从来不知道,为了他郑氏居然去求个萧彩云。
冷晓含着泪,咬着下唇,“我知道安王表哥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若娶了我,会因我是他表妹而不薄待我,我也知他终有一日会妻妾成群,可淑妃姑母说过,身为冷家的女儿,就得为冷家、为父兄做出牺牲。冷晞可以拒绝嫁给皇子,但我不能。爹爹临终前,我答应过他,要孝敬娘,这几年娘独撑大房,已经这么辛苦,我只想乖乖地听话,少让她烦心……”
郑氏急唤一声:“娘,别再说了,我扶你回去歇着。”
老夫人站起身,身子浮飘,如踏在摇摆吊桥上一般,左摇右晃,摇摇欲倒,“这府里什么人有什么心思,我都清楚呢?我全知道。”她回过头来,扫过三房的小董氏。
温彩也轻声道:“祖母,我扶你……”
身为母亲,该有的敬重和礼遇,在郑氏这儿都没有。
李氏壮着胆子,欠身道:“婆母,我送你回佛堂歇息。”
冷昭领着三斤从外头进来,一进来就看到几个下人婆子在收拾饭菜,屋子里还有一个香味,抱拳道:“孙儿拜见祖母!见过母亲、二叔、二婶、三婶……”
老夫人自来就是个持重的人,有些话要不是她喝醉了,也不会说出来。就如她因冷昭生在恶日,从来就不喜欢冷昭,即便冷昭立有战功,被封平远候,老夫人依旧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老夫人一出口便似停不住,声严厉色地道:“为甚不让我说?萧彩云是个什么东西?”
萧彩云微微一笑,神色里流露几许无奈:“冷哥哥,这事儿由不得我,这是父亲、母亲决定的,妹妹们还小,而适龄婚配的只我一个……”她移着好看的莲碎步,“冷哥哥,在我心里的人只有你。有朝一日会娶上一个比我好的姑娘。”
“娘,祖母说的是真的么?你……你为了大哥做过很多事?娘,祖母说你求萧彩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昭的脸变了又变。
可你……就念着萧彩云了。我实在不明白她有什么好,也至你为了体面,为了府里的规矩,一心想把她娶进来?”
冷晓只觉自己的母亲是这样的不易,动情道:“大哥还没看出来吗?娘是这样宠溺你、纵容你,可你怎么对她的,祖母今儿说的那些话,你是得好好想想了。萧彩云当真配嫁入我们冷家么?她若真心喜欢你,为什么要嫁给刘伯彦?”
待得一曲末了,他方才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要替你大姐嫁入刘府?”
冷晓轻呼一声还在哭的母亲,多少年了,还是冷政病逝时她哭过,这些年再多的苦和累,郑氏都没流过泪,今儿竟因老夫人的一番醉语急得哭了。
有时候,有一个喜欢的人,数年如一日,这是轻松而幸福的。
“不,我不会歇,我今儿精神好着呢。”老夫人不让李氏扶她,依旧打着飘地走了几步,一双老眼微眯着盯着院门。
冷昭凝在一边,看着因老夫人说醉话而泪流满面的郑氏,他真的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一直以为她是个冷心冷肺的妇人,可老夫人那话里分明就说明了太多,说当年冷政是怕郑氏哭瞎了眼,这才保住了冷昭的性命。
世人都道酒醉吐真言,老夫人虽然信神佛,除了这个,旁的都好,至少她心地善良,待几个儿媳、孙媳也还算宽厚。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到庄子上后,你得了好东西就着人给郑嬷嬷
冷晓一直觉得郑氏不易,她体谅母亲,也深谙母亲的不易。
郑氏依旧没有说话,可她的表情分明就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