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九 乖睡觉吧

自孟洵死后，护国公意志消沉携子守丧，直至北疆兵戈又起，他才重整旗鼓披甲上阵。

然而，不久之后，权倾朝野的护国公府就在“狻猊食虎豹，狼首踏琼霄。”的流言中颓然消亡。

刑部大牢里伏湛被两只铁钩锁住了琵琶骨，沿着手臂粗的铁链嵌在墙上，他只能跪在地上，稍微低下一些身子便会牵动肩胛的铁钩。

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鞭伤烙印有些已经干涸，连着里衣粘黏在身上，新被拔去指甲的十指还缓缓滴着血。

头上的血流下来淌进伏湛的眼睛里，可他干涸的嘴唇却没有一丝血色。

了好些银子才买通狱卒进来的清秀小生，只是站在他的牢房外，隔着层层叠叠的牢门从间隙里望了他一眼，就再不敢上前。

护国公府的小世子，从生下来就风光，这般狼狈的样子，他又哪里愿意让别人看到呢。

更何况还是自己这样的，早就背他而去的人。

景和吸吸鼻子，转身走了，临走前把身上为数不多的银两全都贿赂给了狱卒，只盼着他们能稍稍对伏湛好一些。

她走后不久，牢房里的伏湛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神色怔愣的发了会儿呆，随即痴痴地笑了起来。

他竟然梦到景和来看他了。

她怎么会来呢。护国公府全盛之时她都不要他，如今他落了难，世人皆避他不及，她就更不会要他了。

自伏湛脸上滚落一颗血珠掉在了他身前的地面上，他看着那块乌黑的水渍，喃喃道：“好疼啊。”

牢房的门锁被打开，狱卒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伏湛，默默地叹了口气，随后动手将连接在他肩胛上的铁链放长了些。

失去了铁链支撑的伏湛扑倒在地上，他强撑着身体抬起头，就见狱卒将一个不算精美的食盒摆在他面前。

那狱卒离开前只说了一句：“吃吧，来看你的人送的。”

伏湛浑不在意的笑了起来，心道：那帮人还真是急不可耐啊，竟然想在刑部大牢里动手，他倒要看看，他们想怎么送他走。

可当他打开食盒，里面飘出来的阵阵梨香气却叫他红了眼眶。

原来那不是梦，景和真的来过。

伏湛轻轻咬了一口梨酥，熟悉的味道蔓延在唇齿间，他抹了把不慎滚落的泪水，看着手里缺了一角的梨酥笑道：“你这做的，比你娘差远了。”

许久之后，伏湛回忆起这段日子，都会想起那一盘不怎么好吃的梨酥，也许正是那股熟悉的梨香气，支持着他从东都到边关，摸爬滚打从头来过。

只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景和。

即使他后来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昌王，他站在了所有人抬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他的姑娘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和亲？”伏湛冷笑，“西秦郡主来我朝和亲，要嫁给谁也不该嫁给我啊，我这手下没个轻重的，嫁过来两天再暴毙可就不好了，你后宫人多，不差这一个。”

棋盘上落子无悔，转眼已成定局。

胥承弈放下手中的棋子，轻笑道：“我输了，可是阿湛，你总能一直等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啊。”

“她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景和的确回来了，只不过那时她已然是远赴东陵和亲的西秦郡主了，出城迎接她车驾的人正是伏湛，可平昌王拒婚，她要嫁的人，是新帝。

马车里的景和神色黯淡，她曾经也想找回自己的父亲，即使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可她如今找到了，却高兴不起来。

“本王就送到这儿了，郡主自便。”伏湛在驿馆前勒马，冷淡开口。

景和强扯出一个笑容，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看着伏湛的背影福了福身，仪态万方的开口道：“有劳王爷一路护送，景和谢过了。”

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伏湛闻声忽然回过头，正对上景和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眼睛，他勒紧缰绳的手微微颤抖，想开口却如鲠在喉。

那抹俏丽的人影已经转身进了驿馆，而伏湛仍呆呆地立在原地，不敢相信那片刺目的红衣会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景和。

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和和呢？

不、不行。忽然想到了什么的伏湛，驾马一路狂奔赶到了皇宫，却被胥承弈告知，和亲的文书已经落定，如今就在郡主手中。

踌躇半宿，伏湛换上了夜行衣，径自摸进了郡主房中，然而就在他趁着月色翻翻找找的时候，却有人贴心的为他掌了灯。

“我竟不知，王爷还有做梁上君子的爱好，您要找什么不妨说出来，我拿给你便是。”景和神色淡淡，一身华服，竟是时至深夜还未就寝的样子。

她坐在桌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伏湛，似是料定他今晚会来。

被抓了个现行的伏湛，默默地低下了头，轻声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王爷深夜到访，难道就是想看看我睡了没有？说起来，以王爷现在的警惕性，关心我不如关心你自己。”

说完，景和倒了杯酒，送到了自己唇边，辛辣味入喉，呛得人想哭。

她还自己第一次喝酒，就是眼前这人拐带的。

见伏湛久久不说话，景和再度开口问道：“王爷还找吗？不找，本郡主就要就寝了。”

“你真的要嫁给表哥？”犹豫许久，伏湛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表哥？”景和疑惑一瞬，随即恍然大悟道：“我倒是忘了王爷与东陵陛下还有这层关系啊，放眼东陵，配得上本郡主身份的只有两人，其一不娶，本郡主自然别无他选。”

“不是的，我不知道你就是西秦郡主，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我……”伏湛焦急的解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和出声打断。

“文书已下，夜深了，王爷请回吧。”

转身向床边走去的景和蓦然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蛮横的唇舌勾不起她一丝动容，她只是木然的承受着，待伏湛抬起头才望着他笑道：“本郡主要嫁的只是东陵的皇帝罢了，王爷想娶我也不是全无办法。”

伏湛看着身下的女人，忽然觉得很陌生，即使她的面孔和昔日的小姑娘一般无二。

待伏湛一气之下翻窗离去，景和慢慢的坐了起来，她摸了摸被伏湛咬破的嘴角，埋头抱住了膝盖。

阿梨推开门，提着剑走了进来，景和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她拉着阿梨的手，低声说：“阿梨，我该怎么办……”

阿梨坐在床边抱住了景和，抿了抿嘴，无声说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自打找到了她所谓的父亲，她就再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她每天被逼迫着学习各种东西，就连阿梨也很少能见到，唯一一次还是她惊慌失措的跑来告诉景和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可阿梨话还没说完，就被闻讯而来的摄政王，当着景和的面拔了舌头。

阿梨看着自己身边好不容易睡着的景和，帮她掖了掖耳边的头发，随后也闭上了眼睛。

那夜过后，景和再没见过伏湛，直到宫中设宴，邀请她和西秦使臣同往。

景和看这皇宫精致的楼阁草，无声的笑了，上辈子她还和伏湛说过，想看看皇宫究竟是什么样子，那时候伏湛还说，等他们成亲了就去给她求个诰命，这样即使是和别家夫人一起入宫，也不必看谁的脸色。

可她终究只是个妾室。

如今这宫她自己入得，大红色亦可随意穿着，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可言。

宴席在袅袅宫乐中拉开帷幕，觥筹交错之间，一个个身若扶柳姿态盈盈的舞姬怀抱琵琶手执萧笛步履轻盈的飘入殿中，素手轻扬、皓腕映雪、指尖一扫便是阵阵仙乐荡入人心。

那些女子跳舞时，总是寻着机会向皇帝下首的平昌王伏湛暗送秋波，对她们来说面容英朗、眉眼冷峻，年纪轻轻便纵横沙场，身份显贵还生得一副好皮相的伏湛，远比后宫佳丽三千的陛下，更有吸引力。

只可惜落有意流水无情，伏湛眼前影影绰绰，纵是衣香鬓影，却无一人是她。

不是她，都不是她。

杯中酒一饮而尽，伏湛眼中氤氲起朦胧的湿意，他望着与他仅十步之遥的景和，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碧落黄泉。

西秦郡主，又怎么会真的为嫁人而来，自那晚之后，伏湛想了很多，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在景和与东陵之间他会如何选择。

可他至今没有找到答案。

景和或许重要，可她能重过东陵安定么？伏湛看着杯中倒影，他知道，景和比不过的。

她的确是他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在心里藏了许多年，午夜梦回恨不能飞到她身边，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伏湛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