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罚降世
临近年关,秦山城却过不上个安稳年。
一道旨意下来,皇帝竟然要毅王返回京城,还美名其曰是多年不见长子想要一起过年。
大敌当前,而他竟然要让一方守将回京过年?
夜南柯裹着大氅嗑瓜子,表示自己看不懂了。
她看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身为嫡长子的胥承弈为什么不是太子,不是太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扔到边关,不理不睬的一丢就是好多年?
“所以你会和毅王一起回京?”夜南柯看着身边的俞子霄,只见她耷拉着脑袋,蔫吧的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
“嗯……”俞子霄点点头。
“玖儿名义上已经死了,她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伏湛和明玉都在这里,我也不会去东都,你们路上多加小心。”
胥华玖握上了俞子霄的手,柔声问道:“什么时候动身啊?”
“明天就走。”俞子霄依依不舍的反握住胥华玖的手。
夜南柯轻轻叹了口气,她年岁大了,可看不了这依依惜别的场面。
旨意下午才来,明早就要走,未免太仓促了些。
听说朝廷新派遣的统帅也到了,不知道的伏湛那边怎么样了,希望那人不认识他才好。
夜南柯看着檐外的飞雪,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翌日一早,夜南柯和胥华玖在城门口送别俞子霄。
两个小姑娘拉着手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胥华玖还一大早就去给俞子霄买了她平日里喜欢的点心,叫她带着路上吃。
直到上车前,俞子霄才走过来抱了夜南柯一下,红着眼眶说:“虽然你是个王八蛋,但我还是会想你的。”
……“你可真会说话。”
夜南柯笑容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脊背,再三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俞子霄郑重的点点头应下来,随即转身进了马车,再也不往外看一眼。
她自小没了娘,爹爹去哪儿打仗都带着她,后来回了东都她也和那些闺秀相处不来,好不容易有了两个能说上话的朋友,现在又有走了。
俞子霄越想越觉得委屈,眼巴巴的在车里流起泪来,还不敢像往常一样哭的超大声的等她们来哄,只能委屈兮兮的强忍着不出声。
和伏湛说完话的胥承弈往这边看了一眼,旋即翻身上马,道了一声:“出发!”
车队渐行渐远,慢慢的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夜南柯搓搓手,低声向站在她身边的伏湛问道:“在皇家老子杀儿子、儿子杀老子、兄弟相残的戏码,不稀罕吧?”
“不稀罕,他这一路都有暗卫跟着,应当会没事的,你别担心。”伏湛执起夜南柯的手,放在唇边呵了口气。
“新来的统帅怎么样?他认得你吗?”
“不认得,别的地方调来的,以前没听说过。”伏湛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戳破,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笑着理了理她鬓边的头发,示意她安心。
“不认得你就好,免得节外生枝。”
然而他们刚回到府中,就见徐长安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跟他们说:“不好了,出大事了,新统帅要赶明玉先生走,南姑娘你们快去看看吧!”
夜南柯闻言眉头一皱,心道这老皇帝莫不是派了个没有脑子的人过来。
一行人急急忙忙的来到军营,伤兵营外聚集了大量士兵,门内传来一个大发雷霆的陌生声音。
“一个乡野大夫,怎么就成了军医了?你们看看他那面白无须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秦楼的小倌呢?这是军营!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能混口饭吃?”说着,里面又传来了踢打声和伤兵的痛呼声。
伏湛快步上前撩开厚重的帐门,只见那位新统帅正对着一名伤兵拳打脚踢,而明玉和追云已经被他带来的人捆住,制在了一边。
那统帅一见伏湛未经通报就擅自闯了进来,立刻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放肆!谁让你进来的?没看见本帅正在清理闲杂人等吗?”
伏湛的身量本就比常人高上许多,偏那统帅又似个矮萝卜,他这般仰视着伏湛大骂的样子,委实有些可笑。
夜南柯不禁想到,这统帅说话之所以这样大声,莫不是怕旁人不注意的时候踩到他?
“他们不是闲杂人,他们是军医和战士。”伏湛声音极冷,面对那矮小的统帅更是没有弯一下腰,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出小丑表演。
那统帅被伏湛的气势骇了一跳,连忙向身边的亲信问道:“他是何人?”
那亲信看了伏湛一眼,拱手道:“他是军中游骑将军司甚。”
那统帅一听,立马神气了起来,捋着小胡子嘲讽道:
“本帅还当你是什么厉害角色,不过就是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也敢和本帅这么说话?来人啊!把他给我拖下去重打八十军棍!”
夜南柯忽然觉得这热闹不好看了,她上前一步从伏湛身后走出,笑道:“司将军说错什么了么?难道在统帅眼中军医和伤兵都是闲杂人?”
那统帅听闻一道女声,立刻把目光从伏湛身上移开了,他扭头一看,只见一面容姣好眉眼含笑的妙龄少女正媚眼如丝的看着自己,他眼中立刻闪过了一道污浊的光芒,坏笑着走到夜南柯身边,围着她转了两圈。
咂舌夸赞道:“啧啧啧,这可真是人间尤物啊……”
伏湛神色一凛,立马将夜南柯扯到自己身后,不让那统帅再看她。
“呵,区区从五品也敢私养军妓?本帅一定会如实上奏,让陛下定毅王个治军不严之罪!”
夜南柯觉得这个人活不长了,她竟然破天荒的从明玉身上察觉到了杀意。
而伏湛,已经动手了。
原本被挡在外面的士兵们只见帐门破开一瞬,随即飞出一坨东西砸在地上,他们定睛一看,正是那新来的统帅。
伏湛拉着夜南柯随后步出。
那统帅勉强支起身子,却随着伏湛的逼近不断的往后爬,口中不停的呼喊他的随从出来保护他。
然而他没有等到他的随从,从营帐里出来的是面容清冷,嫌弃的甩着衣袖的明玉。
他大抵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医者能把他的人都打趴吧。
自知自己不是他们对手的统帅,把求救的目光放在了围观人群上,他高声呼喊道:“把,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谁能抓住他们本帅就给谁记功!”
然而人群没有一丝回应,他刚才在里面说的话他们可都听的一清二楚。
那统帅见无人回应他,立马高声喊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哗变!”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被人群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独臂青年,一脚踹到了夜南柯面前。
夜南柯看了那青年一眼,悄悄在心里记下了一笔。
她莞尔一笑,轻轻抬起了那统帅的下巴。
任是夜南柯这张脸再怎么好看,他此时也不会觉得是媚眼如丝了。
“咔嚓”一声,夜南柯卸掉了那统帅下巴,巧笑嫣然的说道:
“您既然初来乍到就不要指手画脚,老老实实的做您的统帅,北疆的冬天冷,冻死个人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一场闹剧草草收尾,新统帅上任第一天,三把火还没烧完就被人打了一顿关了起来,清理了他的亲信,军营里一切如常,大家各司其职,日常防卫、敌情勘察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直到胥承弈的暗卫拼着最后一口气给伏湛带来了毅王回京途中遇刺失踪的消息。
伏湛一接到消息就立刻清点了一队人马前去寻找,临行之时还叫上了夜明玉。
在回京路上的一片山林中,俞子霄吃力的背着胥承弈,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泥泞湿滑的小路上。
在他们途径一条山谷时,遭遇了埋伏,在胥承弈暗卫的保护下,他们好不容易躲藏进了森林,可胥承弈却受伤昏迷了。
俞子霄眼眶泛红的呼出一口热气,那团气体在空气中凝结成雾,然后迅速消散。
背着胥承弈走了几天的路,她的鞋子已经磨破了,脚趾冻的没有知觉,可她还在咬牙坚持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她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栖身之所,否则即便不遇到林间的猛兽,他们也会被活活的冻死。
俞子霄扭头看了看趴在她肩上的胥承弈,双手用力的把他往上颠了颠,只可惜她的手已经冻得麻木,胥承弈的身体还是在慢慢的往下滑。
“你别怕,我一定带你出去!”
这里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除了她自己。
“本小姐喜欢了你,那么多年,才不会,才不会让你死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你别看我,平时乖巧的一批,那都是我装的,我打架,超凶,你信我,信我,别死。”
俞子霄断断续续的说了一路,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她给毫无知觉的胥承弈讲述她从第一次见到他,到她喜欢他至今的经历,她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她有多喜欢她背上的这个人,她想让他活下去,这样想着,也许身体里就会有使不完的力气。
苍天不负她。
她终于在日落之前找到了一个山洞。
安置好胥承弈,她去山洞外捡了一抱树枝回来,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升起火来,驱散一些寒意。
她的手冻得青紫红肿,甫一烤火,就传来一股钻心的痒意。
这山洞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地上连把干草都没有。
俞子霄将胥承弈拖到了火堆旁边,解开了他的衣衫,查验伤势。
箭头已经拔掉了,可血迹却是一片乌黑,摸着胥承弈发紫的嘴唇,俞子霄忽然就很想哭,她紧咬着嘴唇忍住了。
哭是没有用的,他还有脉搏,她得尽快带他找到医馆才行。
他的身上太凉了,俞子霄快速地揉搓他的手臂却于事无补。
她再一次解开了衣衫将胥承弈拥进了怀里。
逃亡的这几天,每一晚他们都是如此度过的,如果四周环境好一点,如果他们不这么狼狈,俞子霄大抵应该会很开心的。
昏迷中的人本能的趋近热源,紧紧的抱住她,俞子霄却抓着他肩上的衣物不敢闭眼。
现在能保护胥承弈的,只有她了。
她不怕自己为他而死,只是想到爹爹如果知道自己死在外面会很伤心,她就还会有一点难过。
夜晚很长。
俞子霄瞪大了双眼,她发丝凌乱,脸上也沾了泥污,两只眼睛里遍布血丝。
她忽然就想起了上次风餐露宿的时候,她有点儿想念南柯那个王八蛋了,赶了那么多天路,她从来没受过夜。
每次南柯都敷衍她,说是后半夜会叫醒她,可她每次醒来天都已经大亮了。
睁了一夜,眼睛有些干。
俞子霄从胥承弈怀里挣脱出来,用不太灵光的手指颤巍巍的穿好衣服。
走出山洞,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冰凉的雪在口腔中融化,她干的冒烟的嗓子也得到了一丝缓解。
随后,她拨开了上面的雪层,取了中间的部分,小心的用衣裙兜着回到了洞里。
她将捂化的雪水喂给胥承弈,她不敢出去打猎,她怕她离开太久胥承弈会被追杀他的人找到。
洞口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影子,那个影子就像一个巨人。
俞子霄紧张了起来,她拔出胥承弈的佩剑横在身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地上的影子,在那个东西靠近的时候,猛地一剑劈了下去。
“叽叽!”突然被砍的小猴子惊魂未定的抱着石壁瑟瑟发抖。
俞子霄一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紧绷的内心忽然就放松了下来,她走过去接下小猴子,揉了揉它的脑袋亲切的问道:
“你是看姐姐快要饿死了赶来献身的嘛?”
小猴子:???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小猴子一溜烟儿的跑出了山洞。
俞子霄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咧嘴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还是胆子小,我就吓吓你就跑。”
就在她以为小猴子不会回来了之后,山洞里咕噜噜的滚进来几个石头似的冻梨,那诡异的巨人影子却徘徊着不敢上前。
俞子霄拿起梨子在衣袖上蹭了蹭,用力啃了一口,梨子冻得太硬了,她就啃掉一层皮。
她向小猴子招招手,示意它过来,小猴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腾腾的过来了。
俞子霄见状乐呵呵的递给它一个梨子,揉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谢谢你啊小猴子,原本只知道你平日里四处跑着玩儿,没想到危机时刻你竟然会出手出手相救。”
随即她一脸庄重的握住了小猴子的爪子,把小猴子握的一愣。
便听她说道:“若是这次我有命活着回去,我就和你拜把子,往后咱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跨种族好兄弟!”
啃了几个梨子,俞子霄背起胥承弈重新上路,她今天一定要找到医馆。
伏湛连日赶路终于到了当时出事的地方,雪天路滑,又临近年关,这条路鲜少有人会经过,地上的尸体被积雪掩埋,却依旧可见当时的惨烈。
刺客人数众多,刀上箭上都淬了毒。
伏湛看着痕迹消失的那片森林,皱了皱眉,粗略计算了一下他们的脚程和时间,随即下令快马加鞭前往最近的村镇。
明玉看了看他,想说的话不必说了。
他本来用神识探查了俞子霄他们的方位,现下伏湛的判断没错,他也不用多此一举了。
俞子霄拖着胥承弈行走在山路上,脚下打滑,可她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定。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听声音应该是大队人马。
俞子霄刚要拔剑就被一把羽扇压住了手。
青叶竹那双吐露着阴毒的眼睛死死的锁在她身上,语气森凉的问道:“太子妃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啊?”
“是你们!”
青叶竹见俞子霄怒目圆睁的样子,忽然心情极好的大笑了起来。
“没错,就是我们。”她忽然朝躺在地上的胥承弈努努嘴,继续对俞子霄说道:“只要你杀了他,你依旧是太子妃殿下。”
“我呸!”俞子霄一口口水吐向青叶竹,趁她去挡的空档,拔剑刺向了她。
青叶竹怒气填胸,刚想挥出一掌将俞子霄击飞,就被身后的破风之声惊扰。
连发的弩箭射死了她带来的大半护卫,一杆长枪巍然矗立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而持枪之人已经几个旋身重新握枪,枪一挽,枪尖直逼她咽喉。
青叶竹连连后退,抓过身旁一个护卫便向伏湛的枪尖推去,随即转身逃跑。
被她抛弃的护卫很快就都被伏湛带来的人控制住了。
明玉已经开始给胥承弈检查伤口,见他箭伤没有大碍只是中毒有些麻烦,明玉无奈的摇了摇头。
吓得俞子霄几乎就以为胥承弈是不行了。
刚要开始大哭,就看夜明玉给胥承弈喂了一颗药,随后说道:“放心吧,他已经没事了。”
明玉慢悠悠的收起小药瓶,低声叹息。
这人间的毛病挺好治的,就是有点儿费鳞。
听闻胥承弈已无大碍,伏湛皱眉说道:“那我们快些赶回去吧,这事情来的蹊跷,恐怕边关有异。”
伏湛走之前曾嘱咐过徐长安,若有敌军来犯不要出城应战,关闭城门,若是实在不敌,就拖延时间撤出城中百姓,然后撤离。
北狄已经连续攻城三天了,他们每天至少会组织三次有效攻击,徐长安靠在城墙上,握着刀喘息。
西秦联合北狄的这次进攻,人数有十万之众,秦山城原本只有两万守军,分出一半互送百姓和伤兵,留在城墙上的人不足七千。
守城至今,更是连五千人都不到了。
胥华玖登上城楼,给守城的将士们分发事物,她还没有走,城中还有没撤离的士兵和伤患,她还不能走。
发完食物,她提着药箱穿梭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之上,给还活着的战士包扎伤口。
又一波攻城开始了,敌人开始逼近,城中弩箭所剩无几。
徐长安带领着众人,做好了肉搏的准备。
下方传来了撞击城门的声音,连夜浇了热水的城墙,滑不可攀。
眼见城门就要被攻破,李一忽然对徐长安说道:“带着人撤吧,活着就还有机会,留五十人给我,我一定撑到你们撤离!”
徐长安紧紧抓住了李一肩膀上的衣服,他右侧空荡荡的衣袖扎在腰上,左手却握成拳敲敲了胸膛,眼中带着不畏死的决心。
他们能不能跑远还未可知,但这五十人一定会死。
即便不是死在战场上,敌军进城发现这是一座空城也一定会杀了他们。
徐长安看着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含泪说道:“好兄弟,活着回来!”
余下的只有留下的五十人了。
撤离的部队撒丫子的往城外跑,只有他们跑的够远,这五十个弟兄才不会白白牺牲,只有他们活着,这个仇才能有机会报。
然而在他们撤离的时候,胥华玖刚从死人堆里扒出了还活着的伤员。
动作熟练的止血包扎,她也很急,但手下一定要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