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平静,没有发疯的砸人,也没有失控的大哭大笑。
他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出小巷,一步一步的走进光亮里,心底却越发寒凉。
姑娘们手里拿着漂亮精致的灯快步躲开他,来往的行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他们似乎在猜测这个满身泥泞一脸哀凉的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而后者只是冷冷的斜睨那人一眼,阴戾的目光直教人人脊背发凉,那人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友人匆匆离去。
人群似乎安静了下来,又似乎他根本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
少年的背后是万家灯火,眼前有千盏明灯,而他却兀自抹去唇角的血迹,像一头孤狼,独自行走在被世间遗弃的阴暗里,步步生寒。
上元节可真不是个好日子。
伏湛如是想。
按理来说,护国公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妹伏皇后把持后宫,外甥虽不是太子却手握兵权,京中权贵巴结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纵容自家小辈与护国公世子伏湛为难?
夜南柯坐在床边荡着双腿眉头紧皱,回想着梦中发生的一切。
她哪里会想不明白,伏家势大,帝后离心,如今的皇上不怕伏家出错只怕伏家不出错,因此即便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给伏家找些麻烦,那也是皇上乐见的局面。
毕竟没有哪个皇帝希望看见自己的臣子们都拧成一股绳的。
人间的诸多算计,她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总归不难猜。
伏湛在京中明面上说的是守孝,可实际上却是皇帝牵制护国公的棋子。
妻子孟洵之死已令伏恒警觉,而他故意表现出对伏湛的诸多厌弃为的也不过是当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能保他一命。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狻猊食虎豹,狼首踏琼霄。”
近日里东都流言四起,矛头纷纷指向皇帝的禁军——虎豹骑,和伏家世代统领的野狼营。
流言起始于武陵山下的一个小村落,相传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村民们被一声巨响惊醒,第二天一早村长带着一行人匆匆上山查看,便瞧见那壁立的山仞上雕刻了这几个大字,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天降异象事关重大,当地知府不敢隐瞒,差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往东都,谁知这消息竟半路流了出去,未到东都就已人尽皆知。
乾元殿中,帝王未至,殿下群臣面容之上皆是一片苦色,东都流言四起,直指护国公伏恒才是天命所归的帝王。自伏恒承袭国公爵位以来确实成绩斐然,固八方定北疆十六岁从军至今无败绩,然而功高震主便是行至末路。
朝堂上的政客如何争论世人不知,千里外的将军如何身死世人亦不知,世人只知道被连下三道谕令要求回京的将军打了他平生第一场败仗,这一战一败涂地,赔上了九万野狼营将士的性命,也赔上了伏之一姓的百年荣光。
荣耀百年、炙手可热的护国公府,倒了。
伏皇后在御书房门外跪了一夜,主动交出凤印,才求得皇帝留下伏湛一条性命,酌令充军,若无功绩不得回京。
虎豹骑的将士们包围这座曾经象征着东陵军魂的府邸时,没有受到任何反抗和阻拦,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府中内院,搜遍了整座府邸,却只找到了演武场上一杆霸王枪耍的出神入化、上下翻飞如蛟龙出海一般的伏湛。
伏湛任由他们给自己戴上镣铐枷锁押入囚车,一路无言。
囚车走得很慢,好像有意让沿街围观的百姓都好好看看他如今的落魄。
人群里有人发出了愤怒的咒骂声。
“还我哥哥命来!九万野狼营将士都被你们家害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有第一声,就有无数声。
乌合之众最喜欢做的就是把一个人推上神坛再亲手拉下来。
护国公胜时,他就是东陵军魂是不败的战神,可他败了,即使只是一次,只一次就让那些曾经将他奉若神明的人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谁让他毁了他们心中那完美的神话呢。
伏湛坐在囚车里,面对那些铺面而来的烂菜叶臭鸡蛋不躲不避,眼神不屑,笑容轻蔑。
墙倒众人推,人之常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