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相处半个月, 整个宿舍的人都看得出崔妙妙是什么样的性子。
但同样,慢慢地,大家都不再和她计较, 就连梅舒对她的处事作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妙妙已经不是小孩子, 前十几二十年都是过来的,难道到了京大之后,几个室友们要联起手来教她重新做人?作为优秀的大学生,她们每个人的课业都很重, 高考之前挑灯夜读的努力与拼搏并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纠缠不休,打嘴炮是最浪费时间的事, 这一点, 梅舒还是从宁荞那里学来的。
京市大学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开学典礼圆满结束。
此时,崔妙妙高高在上, 享受着马红枣对她父亲感到惧怕的优越感,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宁荞。
周难妹喜欢观察每一个人。
梅舒和她一样,自小家境不好,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梅舒贫穷又漂亮,却不会因为好看的外表而盛气凌人,她的盛气凌人, 主要是在另一方面,时不时竖起一身的刺,不过并没有坏心眼。
宁荞和崔妙妙家都有哥哥或弟弟, 好在她们的父母并不觉得闺女是赔钱货, 给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然而被宠爱着长大的宁荞, 温和而纯粹, 崔妙妙则被无边的溺爱宠得过了头。
和儿时的境遇有关, 周难妹喜欢察言观色,她并不像梅舒那样锱铢必较,也不懂得像宁荞那样保护自己,偶尔会吃亏,但只能告诉自己吃亏是福。
周难妹在与崔妙妙相处时避之不及,可还是有点羡慕她特别外放的性格,被娇养长大的女孩子,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崔妙妙享受着马红枣的吹捧,飘飘然地冲着宁荞笑。
宁荞站起来,关切地问:“崔苗苗同学,你中午吃青菜了吗?”
说完这话,宁荞喊周难妹回宿舍。
梅舒也起身:“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梅舒跟上宁荞的步伐,小声道:“为什么要提醒?就让她丢人呗。”
宁荞抿着唇笑:“快走。”
而身后仍坐在原位的崔妙妙,脸蛋猛然涨得通红,紧紧闭上嘴,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马红枣说:“妙妙,你牙齿上没菜。”
“你怎么这样?多少年的同学,连这么丢脸的事都不告诉我。”崔妙妙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
“真没有。”马红枣解释,“我一直在和你说话,根本没看见。”
“你心这么黑呢?”崔妙妙咬牙切齿,还怕被人听见,脑中一直回想着刚才自己和谁说过话,丢过人。
同学们陆陆续续退场,崔妙妙魂不守舍地低着头,这辈子都没试过像这么伤自尊,实在想哭。
马红枣像跟班似的,远远跟在后头,也想哭。
她牙上根本就没有青菜,宁荞是骗她的啊!
-
宁荞和两个室友一起出了京大礼堂。
周难妹没想到她在台上居然不怯场,一个劲问她当时是什么感受。
“如果是我,看见台下黑压压一大片人,肯定要开始打哆嗦了。”周难妹说。
“其实我在海岛时上过几年班,一开始在军区小学做后勤,后来到了军区托儿所,成为幼儿教师。毕竟是老师嘛,练出来的胆量,当然不会怯场了。”宁荞笑道。
梅舒安静地听宁荞说的话。
其实前些天从饭馆出来,唐鸿锦送她走了一段路,也说起过宁荞在海岛随军时的经历。唐鸿锦的姐姐以及小外甥、小外甥女与宁荞有书信上的往来,听说在两个孩子离开海岛之后,宁荞成了军区托儿所的副园长。
可这一刻,分明是能得到崇拜目光的好机会,她却没有主动提起这一点,只说自己是孩子们的教师。
“你才二十三岁,就干过这么多工作了,这些年,什么都没耽误呀。”周难妹笑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了不起,在军区时底下听课的是孩子们,当然不会紧张。可刚才,你面对的是大学生和学校领导们!好多教授都盯着你看,你演讲时居然不打磕绊。”
周难妹说得起劲,直到突然有人挡在她们面前,都没有察觉到异样,还以为只是恰好与她们走一条道的路人,自然地挽着宁荞的臂弯,往边上退了一步。
而宁荞,她认出这个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哲学系同学,并发现他现在是冲着自己来的。
甄高义的皮肤很白,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
他面带微笑,单手将一封信递过来:“宁荞同学,这是你的信。”
步入大学校园之后,不少男女同学开始在学校里给自己找对象。
京大后门往外走的河畔边,时常有双双对对头挨着头,肩贴着肩,一同学习、谈天说地的身影。
二十三岁的宁荞,早已不像十八岁时那样青涩懵懂,看着甄高义的神情,已经了解他的用意。
甄高义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光,心念动了一下,又强调道:“同学,你的信。”
边上的周难妹没经历过这阵仗,眨了眨眼。
梅舒倒是被同系同学追求过,只是她处理的方式很尖锐伤人,事后对方恼羞成怒,双方结下梁子。她没有错,但导致最后与对方掰扯的时间更长,耽误不少事儿,实在不值当。
这会儿,梅舒又暗暗打量宁荞。
她会收下这封情信吗?然后温和回信,暗示他,自己已婚。倒是符合宁荞的作风,但梅舒认为,太麻烦了。
“你帮我拿的信吗?”宁荞问。
甄高义愣了愣:“什么?”
“我正要去取信,看是不是家里寄来的。”宁荞说。
“不是,这是——”甄高义刚要解释,却被打断。
“不是?”宁荞温声道,“我还以为是我爱人寄来的信呢。”
甄高义的神色僵住了。
她居然已经结婚?这一届高考并不限制考生婚否,但进了校园之后,甄高义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个是已经结婚的女同志。宁荞看起来青春又清纯,他以为她刚出校园,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宁荞又看了一眼信封:“既然不是我爱人和家人寄来的信,那你应该送错人了。”
甄高义的表情变换非常丰富精彩。
本来是能考上京大的聪明头脑,这会儿却不会转了,顺着宁荞的话,讷讷道:“确实,送错人了,不是你的信。”
梅舒抬眼看宁荞。
她这番话,轻描淡写,只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人家,还给对方留□□面。
“走吧。”宁荞对周难妹和梅舒说。
等到走远,梅舒回头,看了仍呆呆站在原地的甄高义一眼。
对方沮丧地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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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离西城太远,再加上宁荞将信件攒上一周才往岛上寄,因此江珩是在出任务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才收到她的信。
算一算时间,她都开学半个月了。
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江副团长和他媳妇的感情恩爱又甜蜜,但他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思念媳妇,估计也不会表露太多。
但很快,大院的军属们发现自己实在是高估江副团长了。
就在刚才,江副团长出大院门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的,这会儿回来,手中拿着一封看似很厚的信,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连步伐都变得快了起来。
“江副团长,你媳妇写信来了?”
江珩淡淡一笑,扬了扬信封。
贺永言在自己小院晒被子,冲着罗琴说道:“啧啧啧啧啧,你看看他不值钱的样子!”
罗琴纳闷:“你是怎么发出这一连串‘啧啧’声的?”
“佩服吧?”贺永言挺胸,“江珩也向我讨教过这个问题,但我没告诉他。”
罗琴:……
“不过你是我媳妇,我肯定愿意教你。”贺永言又补充。
罗琴:……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江珩拿着信回到家时,江果果和江奇正在饭桌前写作业。
以前小嫂子在家的时候,仨个大孩子就经常坐在八仙桌前写作业,氛围更好。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即便小嫂子离家去上大学,兄妹俩仍没有各回各屋的打算。
江果果为了不在大哥面前招人嫌,一开始倒是挣扎犹豫过,但观察一番,意识到大哥也不是不讲理的。她好好地写着作业,大哥难道会上前一顿臭骂?不至于这么阴晴不定!
而江奇则没有生起过这样的念头,主要是因为妹妹在边上,可以辅导他的功课。也不知道妹妹的脑袋瓜子怎么这么灵,一个初中生而已,居然能看得懂高中生的题目。好几回在妹妹显摆时,江奇总要说,肯定是因为她以前和小嫂子住一屋,睡觉的时候,被京大大学生聪明的头脑所“传染”。每到这一刻,江果果就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江奇有点火大,不过也没办法。
国营饭店不招人了,而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出路,只能毫无方向地继续念书。
好在他这几年在小嫂子的督促下,稍稍追上学习进度,不算毫无基础可言,班主任还鼓励他,如果能抓紧时间拼一拼,说不定还真可以考上大学。
“果果,这道题是什么意思?”
江果果嘚瑟归嘚瑟,在给三哥解题的时候,还是很真心的。
她握着笔,伸长了脖子看他的题,引导解题过程。
“最后答案是什么?”
“自己算!”
“那你再说一次。”
毕竟是自己的亲三哥,江果果也希望他能考上大学。
她耐心地重复一遍解题过程,一抬眼,发现大哥坐在沙发上笑。
江果果放下笔,立马跑到他边上:“是我小嫂子的信吗?”
“寄给我的。”江珩很警惕。
“这么厚一沓呢!”江果果说,“里面肯定也有写给我的!”
小姑娘缠着哥哥,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机会,翻了翻这一沓信纸。
终于,她瞄到一张信纸上细心地标注了自己的名字,惊喜道:“我就说吧!”
话音落下,她又揪出另一张信纸:“连三哥都有。”
江家老三和老四捧着他们自己的信,坐在桌前看。
江珩重新数了数剩下的信纸。
剩下五张。
只剩下五张了!
江奇看完信,进屋拿了崭新的信纸,要给小嫂子回信。
他埋头写:“告诉小嫂子,我们很快就能搬到京市了!”
“先保密!”江果果激动道,“大哥还没办完交接呢,到时候咱们还得整理这么多行李,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到京市,别这么快告诉小嫂子!”
江奇划掉已经写了一行的字,继续道:“那就告诉她,大哥升团长了。”
“这个也不能说。”江果果再次激动道,“等我们到了京市,一口气给小嫂子一个大惊喜!”
江奇只能又划掉这行字。
江珩告诉他:“换一张新的信纸。”
这回江奇长了记性,在提笔之前深思熟虑。
“你就告诉小嫂子,你会好好学习。”江果果说。
“我都多大的人了,写信还要你来教?”江奇把笔往桌上一放,“算了,你们自己给小嫂子回吧。”
江果果和她大哥难得默契,异口同声:“好。”
江奇:?
-
崔妙妙那天回宿舍之后照了镜子,发现自己的牙齿上还真没有夹着青菜。
她如释重负,刚一笑出声,又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原来宁荞在耍她!她气得去找宁荞对峙,可宁荞的表情很无辜。
崔妙妙再回想宁荞说的话,只是问她中午有没有吃青菜,听起来也的确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闲聊而已。
可问题是,她和宁荞的关系,到了能闲聊的程度吗?崔妙妙吃了个哑巴亏,憋屈透了,只等着周日带宁荞回家,让她这个土包子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终于等到周日,崔妙妙自己已经回去了,给宁荞和周难妹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了自家的地址。
“梅舒,你真的不去吗?”临出门前,周难妹问道。
“不去。”梅舒整理书本,“我要去图书馆。”
周难妹和宁荞拿着地址出门,在宿舍走廊碰见马红枣。
马红枣自告奋勇:“你们俩不是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来带路吧。”
几个人都没有自行车,到崔妙妙家有一段距离,得搭公交车。
马红枣带着她们穿了两条小巷,告诉她俩绕过这巷子,就能坐公交车了。
周难妹手中还握着崔妙妙留下的地址。
马红枣说道:“收起来吧,我还能给你带迷路了?崔妙妙家的地理位置特别好,就在甜井街上,说是现在可以私人买卖房产了,崔妙妙家的房子特别贵,在京市是数一数二的贵!”
马红枣炫耀起崔妙妙家的房子,就像这房子是她自己的。
身为本地人的优越感,使得她科普得有滋有味:“京市人都知道,甜井街的房子不便宜,得要这个数。”
她用手指,神秘兮兮地比划着。
周难妹一脸震惊。
马红枣对这反应很满意,又说道:“但是我们京市还有更贵的房子,像是古楼这边,两套房子就要这个数。”
“一千元?”周难妹说,“那没比甜井街的房子贵啊!”
“是一万元。”宁荞说。
原剧情中的后世,房价远超如今的几千上万元,那对她而言几乎是天文数字,让她很难相信。
如果房子真需要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一个亿才能买得起,那得准备多少大团结?恐怕是十个行李箱都不够装。
马红枣抬眼:“你怎么知道?没错,就是一万元!那可是万元户才买得起的房子!”
但其实这番话,也就是家里长辈随口一说,现如今谁家没房子住?不会有人花好几千块钱买一间四合院,根本就不住。
不过,马红枣还是说了,不为别的,只是想唬一唬宁荞和周难妹,让她们大吃一惊而已。
周难妹听得咋舌,转而问宁荞:“对了,荞荞,你们家在哪里?”
“她不是西城的?”马红枣说,“随军在西城,老家在安城,我听妙妙说过。”
“不是,宁荞和她爱人在京市也有房子,她上回还去了呢。”周难妹说完,又问了一次,“宁荞,你们家在哪里?下次回家的时候,能不能把你在新华书店买的再版外国名著借我看看?”
“就在这边。”宁荞说,“你想看哪本?”
就在不久前,京市新华书店上架了一批国外再版书籍。
宁荞记得原剧情中提过一笔,留了心,因此在新华书店门口排起长龙之前,已经抢到五本。
新华书店离爷爷给的房子比较近,那天也没课,她便把书带到家里,看到傍晚才回学校。
“我不好意思问你借。”周难妹说,“好多人都买不到。”
宁荞打趣道:“这有什么,书籍本来就是可以互相借阅的,多一个人看,它还更能实现自身价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