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种活法。◎
汪副营长家的大毛和茹茹之前没吃过芒果, 并不知道自己对芒果过敏,躲在屋里一口气吃了不少,身上发红发痒, 连脸和嘴唇都肿得离谱。邱慧心听宁荞一说, 才知道该送他们去医院,可过去他们村只有卫生所,她从未上过大医院,一时六神无主, 问宁荞有没有空带他们去。
姑嫂俩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空。”
自己走大老远的路换来一袋芒果,还没吃上呢, 就被拿走一半, 宁荞暂时不计较,也是因为孩子们的脸肿成猪头, 事有轻重缓急,等他们从医院回来再说。但要送他们去医院,她真没这以德报怨的优良美德。
“我可以告诉你医院在哪里。”宁荞说,“你带上钱,赶紧带他们去吧。”
邱慧心也不好再为难宁荞,回屋带上荷包,拉着大毛和茹茹出门。
俩孩子还有点怕, 发着脾气说不去,她好声好气地哄着,等到带他们出了院子, 又回头对小丫说:“小丫, 你去部队找汪叔。”
小丫没去过部队,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 愣在原地, 脸上有与她母亲一样茫然无措的神色。幸好就在这时,汪刚毅回来了,听说出了什么事之后,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军区医院赶。只不过还没走几步,又回过神,回来带上小丫。
小丫舒了一口气,不敢拖后腿,跟着汪叔的步伐,跑得飞快。
等到他们一走,宁荞和江果果才回家。
屋里,江源已经在剥芒果,吃得津津有味。
“别吃啦!”江果果蹦到二哥面前,“都没剩多少了!”
江源看着妹妹激动的神色,将芒果递回去,又抬眼看宁荞:“小嫂子,你吃吗?”
宁荞:……
都咬成这样了!
“你吃吧,别客气。”宁荞咳一声。
江源继续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虽然边上妹妹板着小脸瞪他,这芒果吃得很受气,但是,真甜!
等到江珩回来,媳妇和弟弟妹妹们已经吃上芒果椰子果肉了。江果果还有点遗憾,说应该去小卖部请阿姨帮忙冰镇,冰镇之后的果肉更美味。
宁荞听得蠢蠢欲动:“小卖部还开着吗?”
江珩制止了媳妇:“妈说你的身体吃不了太凉的。”
宁荞据理力争了几句。
可也不知道江营长是什么时候和她妈妈聊了这么多,居然知道她小时候因为偷吃哥哥冰棍生了一场大病的往事。
“那还是不要贪凉了。”江奇变得一本正经。
“我发现,小嫂子真的很久没有生病啦!”江果果说。
“嘘。”江源把手指比在唇边。
宁荞自己也察觉到,她确实不再像过去一般娇娇弱弱的。就连上回有些虚弱,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身体很快就被江珩和弟弟妹妹们给养好。
也许是因为刚结婚那段时间,她坚持吃完了从安城老中医那里开来的中药,也许是几个月来江珩给她炖的汤汤水水真有滋补的功效,还有可能是,如大院里婶子们说的,海岛水土和气候真的养人。
结婚后,一切都很好。孩子们给了她家的感觉,而江珩,也让她觉得即便远嫁,也是值得的。
同时让宁荞觉得满足的,还有她逐渐硬朗的身子骨。
她终于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年到头在家里休养,海岛的风景这么好,她也可以在冬日晒着暖阳,在夏日的夜晚打着伞出来乘凉。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太大意。
宁荞又舀了一口芒果果肉,虽然不是江果果口中那样冰冰凉凉的滋味,可也已经够好吃的了!
一家人在一起抢着吃,连普普通通的芒果和椰子,都变得稀罕。
江果果虽然馋,可也愿意和大哥分享,招招手,让她大哥也来尝尝。
“吃一口,很好吃的!”宁荞用勺子舀了果肉,递给他。
江珩见状,微微俯身,就着她的勺子吃下去。
宁荞:!
当着孩子们的面,他不能用手接过勺子吗?
“多大的人啦,还要喂!”
“羞羞脸!”
耳畔传来弟弟妹妹们的起哄声。
宁荞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就是,羞羞脸!”
等到一家子人吃完晚饭,隔壁传来动静,是汪副营长一家回来了。
而后,隔壁屋的哭声就没停过。
江源和江果果扒拉着门缝偷看,时不时来报信。
“大毛和茹茹被抽了!”
“这么大了,还被打屁股,真是羞羞脸。”
江奇默不作声。
就在不久前,他也因为作弊被抽过,因此,他不要嘲笑被揍的小孩!
大毛和茹茹哭了好久,而后隔壁的动静小了。
汪副营长带着他俩出门一趟,回来时,提着不少新鲜的水果,来敲江家的门。
不管大毛和茹茹是因为不服气,还是因为嘴馋,结果是,他们确实做了小偷小摸的事。汪副营长要求他俩向宁荞和江果果道歉,并且是郑重道歉。
两个孩子吃了药,没这么难受了,脸也变得不太肿,可眼睛哭肿了,看着有点滑稽。
江家的弟弟妹妹们憋着笑意,很想笑出声,可大哥的眼神带着警告意味,他们必须要礼貌一些。
大毛和茹茹起初道歉时并不诚恳,连话都说不响。
汪刚毅本来就是个粗人,教育他们的方式,是在江家找鸡毛掸子。
最后大毛和茹茹吓得直发抖,哭着大声道歉。
真见他们哭成泪人,宁荞也不太忍心了,让汪副营长别打人,得从根本上让孩子们意识到自己做错事。
汪副营长叹气道:“他们亲妈走得早,奶奶也宠,宠得他们都无法无天了。本来以为小邱能教育好他们,可孩子们不听小邱的话……”
“汪副营长。”宁荞温声道,“父亲对孩子们的影响同样是举足轻重的,您也应该多为他们花一些时间和精力。”
汪刚毅一时哑然。
宁荞开口时温声细语,语气并不尖锐,可显然也是在提醒他,孩子变成现在这样,他不应该将责任推给前妻,推给家里的老母亲,甚至孩子们的后妈身上。
大毛和茹茹也只是俩七八岁的孩子。
有人为他们说话,他们忘了哭,肩膀一抖一抖的,呆呆听着。
过了片刻,脸颊和身上又开始痒,他们使劲地抓了抓。
“别抓,抓破了会很疼。”宁荞说。
大毛和茹茹用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
宁荞给他们拿了手帕,递过去。
如果对方凶巴巴的,这俩孩子也可以凶巴巴骂回去,可现在,隔壁屋的姐姐好温柔。
大毛和茹茹有些别扭,接过手帕。
“要说谢谢的。”江果果没好气道。
“用完要洗干净还回来。”江源也补充。
到了这个点,汪家还没吃饭。汪刚毅将买来的水果放下之后,说道:“今天的事,真的是不好意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
“回去之后别打孩子了。”江珩低声道,“还是应该先尝试讲道理。”
等到汪家人离开,江珩关上门,回头见江奇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
并且一点都没避讳让他看见。
“你又怎么了?”江珩问。
“别打孩子?讲道理?”江奇为自己发声,“大哥,你怎么好意思讲这样的话!”
江营长:……
那要怎么讲?让汪刚毅多打会儿,打一宿?
-
宁荞第二天一早出门,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对话声。
邱慧心对小丫说,让她自己去托儿班。托儿班不远,邱慧心提前几天带俩孩子去报名时探过路,也没有什么七拐八弯的小道,直接从军区大院出去,沿着路往前走,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小丫不敢一个人去,小声求妈妈陪她。
邱慧心说:“哥哥姐姐都还在睡,等一下起来要先吃早饭再吃药,如果我出去了,他们也跑到外边去玩,找不着他们俩,耽误了吃药,更麻烦了。”
“要不就这样,你今天也不上托儿班了,等姐姐的病好了,你们俩一起去。”
小丫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
“慧心姐。”宁荞走到门边,说道,“我正好要去上班,让小丫跟着我吧。”
邱慧心一愣,连忙站起来,一脸感激。
“走吧。”宁荞说。
小丫点点头。
其实带小丫一起去托儿班,并不需要操心。这孩子一直跟在她身后,她走得快一些,小丫就跑得快一些,她放慢脚步,小丫也将速度变慢,喘口气。
等到了托儿班,宁荞将她带到教室里。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小丫却不怕,像开了眼界,眨巴着眼睛到处看。
小丫很瘦,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小脸黝黑,可一双眼睛却很明亮,充满着对一切未知的好奇与向往。
成为副园长之后,宁荞和几位教师探讨过给孩子们上课的课程内容。
不说像小学里那样让他们学到知识,可在托儿班阶段,给他们打好基础也是文教局的致力方向。
军区托儿班的老师们给孩子上课是提前准备好教案的,做早操、讲故事、念儿歌和古诗词,还有画画,安排得很丰富。
小丫过去在老家从来没有上过托儿班,头一回知道,原来“上学”这么有趣。
尤其是,等到中午,阿姨还让他们吃饭,饭菜特别丰盛。
托儿班里的孩子们,大多是军官家里的小孩,养得好,白白胖胖的,招人稀罕。有时候班级里人数太少,也招岛上工人家的孩子,但都不是家境太差的小孩。
因此相较之下,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小丫,让人觉得可怜。
中午的饭菜还有多的,魏阿姨见小丫吃得这么香,就多给了她一个鸡腿。
小丫见状,就将勺子放下,走到魏阿姨面前。
“不用谢。”魏阿姨说。
可话音落下,见小丫还是站着,她好奇地问:“怎么了?”
小丫黑乎乎的手捏着衣角,又看了看还剩下的饭菜。
魏阿姨的眉心微微一拧,有些不高兴了。
都已经多给她一个了,怎么还来要?
“小孩子不能这么贪心。”魏阿姨说,“你还这么小,能吃多少?一会儿吃多了,太撑,直接去午睡,要闹肚子的。”
小丫听完,又回到桌子前,继续吃饭。
剩下的饭菜,魏阿姨给宁荞打了一份,自己也去拿了筷子。
在教师们的共同努力下,这些小孩吃饭时的习惯逐渐变好,不需要再盯得太紧,她们也能趁着饭菜还热乎,先把午餐给解决。
“宁副园长,你坐这边吧。”魏阿姨喊。
宁荞坐在魏阿姨身边。
魏阿姨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宁副园长是聂园长一样,是个好说话的。
这会儿吃饭,魏阿姨便也没有太拘谨,说道:“这个小丫,听话是听话,但可能是因为以前在老家,跟家里大人学了些不好的习惯,看着是真小家子气。”
“本来是看她可怜,想多给她打一个鸡腿。但怕就怕她知道我们觉得她可怜,心就贪了,开始得寸进尺。太理所当然了,看见好吃的,就想通通带回自己家去,哪有这么好的事。”
宁荞笑道:“阿姨,哪有说孩子小家子气的。”
魏阿姨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中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想起来,不管是聂园长,还是宁副园长,都曾在职工会议上强调过,孩子们本身是一张白纸,如果他们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上去,在白纸上描绘出不属于孩子的色彩,这对孩子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伤害。
宁荞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
孩子们陆陆续续吃完,唇角的每一粒米都没有浪费,收拾好饭碗,乖乖端着,送回篮子里。
小丫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可她很聪明,学着其他小朋友们,跟上他们的步伐。
但宁荞发现,她原本干净的裤子口袋,看着脏兮兮的。
是小丫用手帕将魏阿姨给的鸡腿包好,悄悄塞到了兜里。
只不过鸡腿是有汤汁的,汤汁渗出来,弄脏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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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时,宁荞让小丫跟着自己一起回去,这是早上和邱慧心说好的。
邱慧心是后妈,刚结婚那时,就立马适应了这个新身份。可这个新身份给她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琐碎事,孩子们不认她,甚至听了老家村里人说的话,坚信后妈一定不是好人,一定会对他们又打又骂。就算现在暂时还没有开始打骂,也是早晚的事,他们必须严阵以待,保护好自己。
邱慧心也许知道孩子们的想法,也许并不清楚,但她对大毛和茹茹,是上了心的。
自家的闺女头一天上托儿班,她却得在家照顾继子继女,没空送,也没空接。
宁荞和小丫一起回家时,听小朋友说起家里的情况。
小丫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当时小丫才刚出生没多久,根本不记得亲生父亲的长相,只知道爸爸勤劳踏实,是生产队的会计。
“宁老师,会计是什么?”小丫问。
宁荞给她解释什么是会计,听得她睁大了眼睛,露出崇拜的小表情。
“你妈妈没有跟你说过吗?”宁荞问。
“没有。”小丫摇摇头,“妈妈不说爸爸的事,她还让我别在汪叔面前提起爸爸。”
夏季的傍晚,天还没有黑,但太阳已经下山了。
落日余晖将宁荞和小丫的影子拉长。
孩子们天生信赖老师,因此当宁荞问起小丫口袋里藏着什么好东西时,她伸手,将手帕拿了出来。
“是鸡腿。”小丫说,“很香很香的鸡腿。”
“你很爱吃吗?”宁荞问。
“喜欢。”小丫点点头。
以前在老家,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桌上能见肉,还是切成薄薄几片的腊肉,她不敢吃,怕被奶奶咒骂。
但邱慧心会给她夹,做完饭,趁着她奶奶不注意,邱慧心会招招手,将小丫喊到灶台前,往她嘴巴里塞一片腊肉。
那时的腊肉很香。
可不及现在托儿班的鸡腿来得香。
“我妈也爱吃。”小丫重新将鸡腿包好,连手帕的边边角角都叠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