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美!◎
宁阳带着小俩口, 马不停蹄朝外奔去,说是要去医院。
于是这天傍晚,大院里又传出新的风言风语。
“宁主任家闺女有了?”
“有了, 估计真怀上了!刚到家就要去医院呢!”
俞翠曼的脸拉得比驴脸还长, 在家里洗碗时,故意将碗筷敲出“砰砰”声。
瞿若云用气音问林广民:“妈怎么了?”
“不知道啊。”林广民说。
年轻小夫妻再望向林德朝。
林厂长也不知道,吃着饭后水果,嘴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什么人啊, 嫁来我们老林家享福来的!”
“下午这么大一摞衣服,就真好意思搬了小板凳坐在边上看我洗。”
“晚上心安理得吃完饭, 一大堆碗, 连嘴皮子都不动一下,好歹问我要不要帮忙, 我心里都舒坦点。”
“妈,你要帮忙吗?”瞿若云也不是听不懂话,在厨房门口张望了一下。
俞翠曼被噎住,脸拉得更长了。
“广民,我今天做了一身新的的确良衬衫呢。”瞿若云说,“咱们进屋,我换给你瞅瞅。”
又传来一声重响。
是俞翠曼将锅盖砸到锅上的声音。
“广民, 不准去。”俞翠曼声音拔高,“家里才多少布票,全让你拿去塞给媳妇做衣裳了, 现在可好, 普通的布料看不上, 做的还是的确良衬衫!我要早知道你娶回来的是个败家玩意, 当初可不会同意让她进门!”
林广民原本被他媳妇挽着, 此时默默收回手,重新坐下来吃水果。
瞿若云委屈地撅了撅嘴,用力跺了跺脚:“广民!”
“当着长辈的面腻腻歪歪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俞翠曼继续说,“人家宁荞个子小,又这么瘦,从小体弱多病,风一吹就会被刮跑。就这样的身体素质,都怀上孩子了,再看看你。从小干农活长大的,连个娃都怀不上,进门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体体面面迎进门,没想到娶的是只不会下蛋的鸡!”
瞿若云进门这几个月,还是头一回听婆婆说这么难听的话。
说好的城里人明事理呢?
她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转头看看她男人和公公,他俩都是低着头,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
瞿若云还是个年轻小姑娘,脸皮薄,直接哭出声,回头扎进屋里,重重甩上门。
这天气,在屋里憋着受不了,太闷。
职工和职工家属们早就已经吃完饭在大院乘凉,忽地听见林家传出的响声。
“厂长他媳妇说话真难听,都什么年代了,还骂人家小姑娘是不会下蛋的鸡。这种刻薄话,都是我小时候常听见的……”
“她说儿媳妇是不会下蛋的鸡,那她自己呢?会下蛋的鸡?还以为广民娶了媳妇之后能长进点呢,还是一样,媳妇都被他妈骂成什么样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得亏去年宁主任和他闺女都没看上广民,要不然现在进了门得多受罪啊。”
毕竟当初林广民那眼珠子都快粘宁荞脸上了,找赵姐当了介绍人,可最后林家的脸面丢得干干净净的。因此这会儿,大家压低了声音,小声拿他和江营长作比较。
“瞧瞧荞荞的爱人,再瞧瞧广民,广民怎么和人家比!”
“下午你们看见没?荞荞的爱人手上提了这么多行李,后来又去供销社买了好几个礼盒,全都自己拿在手上,压根不让荞荞提,就是怕媳妇累着。”
“女同志婚后过得怎么样,一看就知道,荞荞这趟回娘家,比以前看着更水灵了,我猜就是嫁得好!”
-
宁阳带着妹妹妹夫去医院。
这医院离职工大院挺近的,当时他和媳妇也是因为恰好在宁家吃了午饭,图方便才选的这医院。只不过现在都快到吃饭的点了,走路过去费时间,宁阳自己骑着车,再问大院里一个婶子家借了辆自行车,钥匙丢给江珩。
宁阳上了车,转头等着小妹坐在自己身后。
然而刚回头,就看见他小妹已经被他妹夫扶着上后座。
宁阳:?
和自己小妹撒气是不可能的,宁阳只能恨恨地瞪了他妹夫一眼。
感受到自己的后脑扫快要被人瞪出一个洞时,江珩默默回头,低声问宁荞:“你哥怎么了?”
“不知道呀。”
三个人赶到医院。
上了楼,再通过走廊时,宁荞走得很快。
脑海中,两个小团子的身影挥之不去,他们总是小心翼翼的,尽量讨好每一个人,一开始是因为深知舅舅舅妈并不一定非要抚养他们长大,怕被赶走。后来,是知道在托儿班的日子已经开始倒数计时,为了能留到足球比赛那一天,就更得学着乖一些,否则会给聂园长和托儿班里其他老师添麻烦。
即便宁荞一再告诉团团圆圆,他们已经很乖了,可以偶尔任性一点,像班里其他小朋友一样,但很显然,这是不管用的。
团团圆圆才四岁多,刚懂事,父母就离开了他们。他们陆陆续续搬过好几次家,每到一户人家,就会有人无数遍向他们强调寄人篱下就应该更加懂事,慢慢地,这些话刻进记忆深处,不是宁荞三言两语就能抚慰的。
现在,宁荞就只希望病房里的那个,确实是团团圆圆的妈妈。
过去的伤害已经无法避免,可未来,两个小朋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护士认得宁阳,将他们带进病房:“最近病人的状态好像好点了,上次郭医生给她检查的时候,说是手指动了好几次。如果你们确实认识她,就尽量早点联系她的家人吧,让家人多来看看,也许在外界刺激下,她真能醒呢。”
病房里静悄悄的。
病人躺在病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宁荞一眼看去,就认出她。
唐母给她看的照片,很小,而且照片中的唐清锦要年轻很多,嘴角扬起,带着笑意。其实并不熟悉的人,乍一眼看见昏睡中的她,很难将她与照片中温柔的模样联系起来,可宁荞与团团圆圆相处的时间太多了,团团圆圆是双胞胎,他们都和妈妈长得很像。
“是她。”宁荞仰头,抓着江珩的手,激动地说,“真的是她,我见过照片!”
护士的眼睛也亮了:“那你们能联系到她的家人吗?”
宁荞微微皱眉:“现在通知聂园长的话,加急电报应该能在两天内到吧?”
唐母年纪大了,团团圆圆又还小,都很难担事。
病人还没醒,也不知道后续状况如何,等他们赶回来,太费时间。
江珩说:“鸿锦已经回老家了,我知道他老家的地址。”
宁荞舒一口气:“让他先过来把欠的费用交了,接下来再加紧治疗。”
护士的眉心也舒展开,赶紧去科室找郭医生。
宁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小俩口欣喜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过去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妹都着急忙慌地找哥哥商量,出嫁的妹妹,简直是泼出去的水……
原剧情中的唐清锦,到最后都没有醒。
宁荞虽找到了她,可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
江珩被护士请到护士台,简单记录病人信息。
宁荞拿了一张板凳,坐在唐清锦身边。
“你是团团圆圆的妈妈吗?我是他们托儿班的宁老师。”
“团团圆圆是我在班里最喜欢的两个小朋友了,他们好可爱,脸蛋像白白软软的小包子,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害羞,被我盯着看的时候,圆圆会躲到团团身后去,特别好玩。”
“最近团团圆圆在准备托儿班里的足球比赛,团团喜欢运动,跑得很快,就是好几次跑太快了,球都还没跟上他呢。圆圆就在旁边干着急,说哥哥,你要带球跑哇……”
“团团圆圆一个人有一张假的飞机票,就藏在他们的枕头底下。这机票要等到他们十八岁的时候,兄妹俩一起去机场,换一张真机票,飞到很远很远的天上,去找他们的爸爸妈妈。”
宁阳不认得团团圆圆。
可他也是即将成为父亲的人了,站在一旁听小妹描绘着那两个孩子的模样时,心不由揪了一下。
这一天,宁荞在病房里待了很久。
后来江珩回来了,他没有催,陪着她,偶尔会补充一些她遗漏的小细节。
宁阳也不忍心催了,只是肚子发出的响声,不由出卖了他。
等到太阳下山,天逐渐黑了,护士才来提醒,请他们改天再来。
宁荞起身,转身时,又看了唐清锦一眼。
“团团圆圆一直很想念妈妈,不要让他们等到十八岁啊,这太漫长了。”
三个人离开医院。
护士拿着一张表格,做巡房记录。
她“唰唰”写了一行字,将表格重新放在病床床尾。
正抬起身,视线不经意扫过病床上唐清锦的脸。
护士怔了一下,随即飞奔出病房门。
她跑向医生的办公室,大声道:“郭医生,病人好像哭了,她眼角湿湿的!”
-
回去的路上,宁荞的心情并不沉重。
至少已经找到团团圆圆的妈妈,这是一个好消息。
至于她能不能醒——
不知道为什么,宁荞对唐清锦有信心。
两个小朋友在等着他们妈妈,也许奇迹真的会发生。
等到再次骑上车时,宁阳已经放弃挣扎了,一个人骑在最前面,听后面妹妹和妹夫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
宁阳的嘴角都快要撇到耳根去。
什么话得这么小声说,不能让他也听听?
宁阳看见妹夫就烦,骑得飞快。
可江珩,虽然不熟悉力,要说比体力,可从没输过,很快就追上大舅子。
宁阳还保留着最后的倔强,双脚使劲蹬。
他是大舅子,还能被妹夫比下去?
可人家是部队军人,顶着烈日都能操练一整天,这身板子,哪里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无形之中的较量,以宁阳的落后告终,他把车停下,拿走江珩的车钥匙还给大院婶子时还在生闷气。
再一抬眼,妹夫已经带着妹妹回家了。
宁阳:……
对着大舅子都不拍马屁,真是好大的胆子!
宁阳还完车钥匙,也往家里赶,肚子饿得不行,早就想吃饭了。
可刚进门,他感受到屋子里的低气压。
一抬眼,是他媳妇来了。
焦春雨黑着脸。
小妹最近会回来,这是她一早就知道的,可具体是哪一天,谁都不清楚。今天她在娘家待了一天,还有点奇怪,宁阳怎么没来接她?等到快吃饭的时候,她公公特地来了一趟,焦春雨才知道,原来是宁荞到家了。
焦春雨就快要气昏头了。
宁阳心里到底有没有惦记着她这个当媳妇的?
焦春雨心里委屈,眼圈红红的,沉着脸。
她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同样是被宠着长大的,喜怒都写在脸上,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宁荞察觉到嫂子的心情,挨在焦春雨身边,挽着她的臂弯和她说话。
焦春雨心里不舒服,连对着公婆都很难有好脸色,可现在在小姑子面前,又实在没了脾气。
“嫂子,妈上次给我寄了一件毛衣,是她亲手织的,小孩子的毛衣。”宁荞软声道,“我们家属院里的婶子们都说,看这精细的织法,还有花纹,就知道妈用心了。”
焦春雨静静地听着。
不得不说,公婆对她还是很好的,对胎儿也很期待,更从没像大院里其他人那样,成天念叨着要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在常芳泽和宁致平看来,生儿生女都一样。算起来,是这会儿少见的明理的公婆。
除了给还没出生的孩子织毛衣之外,常芳泽不仅给宁荞织衣服,还算上了焦春雨的份,确实是没话说。
“爸,你不是说去国营饭店买嫂子最爱吃的酱牛肉吗?买到了吗?”宁荞又问宁致平。
宁致平从厨房里拿出一盘牛肉:“买了,你看。”
“香喷喷的。”宁荞戳了戳嫂子的胳膊,“你闻闻?”
焦春雨听着小姑子软软糯糯的语气,忍不住笑了。
“我知道爸妈疼我,只是气你哥。”
宁阳挠了挠头,走上前来。
也不知道媳妇在生什么气。
宁荞继续对焦春雨说:“嫂子,刚才我本来还想在医院多待一会儿的。都是哥哥,催着我赶紧回来。他说要早点吃完饭,回家陪媳妇呢。就连骑车的时候,都骑得特别快。”
话音落下,宁荞问江珩:“对不对?”
江珩从善如流:“对。”
焦春雨抬眼看宁阳。
他还真是一身汗。
“嫂子,你身体还好吗?”宁荞温声道,“哥哥说,你最近每天都要走好多路,就是为了等生的时候能顺利一点。”
焦春雨的注意力被转移,和小姑子聊起怀孕的事。
眼看着媳妇的眉心终于舒展开,宁阳的心头大石也放下了。
等到吃饭前,焦春雨进厨房拿了碗筷。
她一只手托着腰,另一只手拿碗筷,差点没拿稳,好在宁阳快步走上来接过。
“我来,我来。”
焦春雨嗔他一眼:“又是小妹让你来的吧?”
宁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焦春雨说:“哄媳妇还得靠小妹呢,你这人啊……都是一个妈生的,小妹怎么就比你讨人喜欢多了?”
宁阳也觉得奇怪。
小妹刚才说了一通话,虽然都是实话,可经她的口,就可好听了。
温温软软的语气,哄得所有人都笑呵呵的。
但他就不行。
嘴巴和脑子转得一样快,有时候刚过脑子,都还没过明白呢,一开口就“哗哗”说一大堆。
还是得找个机会,跟小妹学学!
但一时半会,肯定很难掌握,毕竟哄媳妇是要研究一生的大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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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荞难得回来,成了家里的大红人。
一家子人问她在海岛的生活,除了没提过后山的事之外,其他的事情,宁荞都不打算隐瞒,像是家属院有一个刘丽薇,特别爱找她麻烦,但每次到最后都没讨着好处。
焦春雨听得一脸惊喜:“小妹,你可以呀!”
宁致平说:“还是尽量别得罪人,免得别人刻意针对你。”
“不怕。”常芳泽说,“咱女婿在呢,谁能欺负荞荞?”
江珩失笑。
其实除了后山那件事,平时大多数时候,宁荞都是自己处理麻烦。
每当他回来,从大院婶子口中听说她用最软乎乎的语气大杀四方的时候,都要问一嘴,宁荞便骄傲地扬一扬下巴,就像现在一样。
有点小小的嘚瑟。
很可爱。
晚饭是宁致平和常芳泽准备的一桌子好菜。
终于尝到家里的味道,宁荞满足地眯起眼睛,指了指桌上的一盘菜,对江珩说:“这个糖醋里脊是妈妈的拿手菜,我小时候最爱吃了。”
江珩闻言,便给她夹了一些,放在她碗里。
宁荞的碗里,白米饭上搁了糖醋里脊,堆得高高的。
宁家人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俩。
宁荞小声道:“我是让你吃。”
她将碗中的糖醋里脊放回他碗里。
江珩笑着尝了一口:“很好吃。”
望着这一幕,常芳泽真是忍不住的欢喜。
当初让闺女远嫁海岛,只是为了避开下乡,没想到老爷子当年给定的娃娃亲对象这么靠谱。一转眼,七个月过去,看起来还真是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常芳泽疼闺女,自然也会对女婿好。
她给江珩夹了不少菜,担心人家碗里堆得太高不方便吃,还特地让宁阳多拿了一个碗。
江珩道谢。
宁致平便笑着摆摆手:“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饭菜很香。
江珩低着头吃得慢条斯理,感受着此时的温情,这是来自长辈给的温暖。
当惯了大家长的他,很少像现在这样,成为家中的小辈。这感觉太陌生了,却很快就让人适应。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一刻,宁荞在悄悄看他。
那天在京市四合院里,他们一起看了江珩母亲曾经写的日记本。
宁荞听江老爷子说过,沈华琳离开之后,江源和江奇都有过大哭大闹的时刻,唯独江珩没有。没有崩溃、没有抱怨,就像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母亲。
对于江珩十几年前的心境,宁荞已经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这会儿,江营长虽没有多说,可一定是开心的。
既然这样。
那她就把爸爸妈妈,借给江营长一会儿。
宁家接纳了他,就像海岛的弟弟妹妹们,早也已经将她当成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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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荞难得回来,打算多陪陪家人。
可常芳泽一抬眼,哪哪儿都瞒不过她。半年多的相处,看得出来夫妻俩的相处渐入佳境,但还远远没到腻歪的地步。
海岛军区大院有三个孩子,小俩口很难有独处的机会。
现在常芳泽就打算给他们多创造一些独处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