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有应得。◎
在苏青时被转去拘留之前, 她娘家人到了。
宁荞听侯所长来家里吃饭时说起,原来苏家人并不似唐鸿锦协助提供的证词中这么凶神恶煞。苏父和苏母的话都不多,看见公安同志和苏青时手腕上的手铐吓得整个人都傻住了, 她的哥哥弟弟嫌她丢人, 骂了她几句。当然,要说他们是好人,那也是不可能的,到最后, 苏家人想榨取苏青时的最后一丝价值,让她跟唐鸿锦说一声, 让他们带走家里的钱。闺女是嫁出去了, 可在婆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唐鸿锦可不得给他们养老?
侯所长说, 苏青时也就是在外面横,在苏家人面前,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被压制。见到他们时,她神色恍惚,眸光躲闪,就连最后苏家兄弟想上手捏着她的肩膀晃醒她,她都没任何反应, 还是公安同志和几个护士将他们拉开的。
“这么多人里面,她最不愿意见的就是她母亲。”侯所长说,“我听她哥哥们说, 他们母亲是当年唯一支持她去上学的, 只不过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太太, 一辈子都在为家庭做牛做马, 她在家里就只有劳力上的价值, 说出来的话是不管用的,没人愿意听。”
苏母见到苏青时残了的腿和被枯树枝划花的脸时,哭了出来。
她怪自己不会教孩子,怎么就教得她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得了个吃牢饭的下场。
侯所长了解情况之后,和单位里的年轻人们讨论,感慨苏青时偏执的性子是有迹可循的。生长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中,确实很不幸,试图用知识改变命运是正确的选择,后用婚姻摆脱家庭也无可厚非,可她的方向是对的,方式却错了。她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胜过苏家的儿子们,用行动告诉苏母一切牺牲都是不值得的,可心底的执念始终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最后走了歪路。
侯所长看得出来,她痛恨自己的家人,当戴着手铐、坐在轮椅上面对娘家人时,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坍塌了。苏青时痛苦绝望,只喃喃地说为什么从山上掉下来都摔不死自己,如今拖着一只残废的腿,还要去坐牢,漫长的几十年都将不见天日,对她而言,比死了还要折磨。
“幸好留住了她这一条命。”侯所长说,“苏青时应该会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失去自由,长久地活在折磨中,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侯所长,她会被判多少年?”宁荞问。
“还得看怎么判定这起事件的恶性程度。”侯所长说,“还说不准。”
宁荞想起那天在病房,自己对苏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团团圆圆的父母还活着。那时苏青时情绪激动,恨不得爬都要爬出来,将整件事问清楚,可宁荞什么都没说,将病房门重重关上。她也怀疑过,团团圆圆的父母,是不是被苏青时所害,然而再一回想,应该是苏青时实在见不得人好。她见不得软弱怯懦的团团圆圆有父母疼爱,就像她见不得江家几个孩子们能没心没肺的长大一样。
在后山,原剧情的所有后续情节涌入宁荞脑海时,情况过于危急,当时她心中最深的念头是活下去。
等到事后,她重新捋了捋剧情,才意识到,早在当天早上看见苏青时送团团圆圆来托儿所时,自己就隐约看见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在那本以男主为视角展开的年代文中,原男主经历了苏青时的事给自己带来的打击之后,转业离开部队。
团团圆圆七岁时,他的亲闺女快三岁了,那一年,他认识了一个女同志。对方与他情投意合,却因为他家中的三个小孩却步。作为原男主的唐鸿锦已经成长,他不再将爱情看得比天大,忍痛和对方分开,独自照顾几个孩子们长大。
也就是在那个当下,团团圆圆的父亲出现了,大家才知道,原来当时唐鸿锦的姐夫霍鸿光从山上采药材坠下之后,并没有死,而是受了重伤。
水流湍急,将他冲到另一个村落,当地好心的村民救了他。可他伤得严重,脊柱爆裂骨折导致不可逆的损伤,很有可能会从此瘫痪。那时,霍鸿光是自己先坠下山崖的,他并不知道爱人唐清锦有同样的遭遇,得知自己兴许会瘫痪时,他深受打击,为了不给爱人和孩子们造成负担,决定不去找他们。毕竟,爱人对他情深义重,孩子们又聪慧可爱,他怎么能拖累他们?
他意志消沉,在那个村子里一住就是三年,多个人多张嘴,更何况他还不能下地,时间长了,生产队也不想管他。可霍鸿光假装失去记忆,一问三不知,淳朴的村民们也实在不忍心将他赶出村子。
霍鸿光每天都在思念着爱人和孩子们。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谁知道那一天,村里来了一位同志,是留洋归来的骨科医生。
这位医生学成归来,回老家探望亲人,得知村里有一个伤了脊椎的病人,便来看了看霍鸿光。
霍鸿光做梦都没想到,这位医生会提出给自己做手术。
更没想到的是,手术竟成功了。
做完手术的霍鸿光,并不是当下就能正常行走。他用了很长时间进行复健治疗,所有的费用,由这位阮医生向医院申请资金承担。
霍鸿光能走了,虽看起来仍旧行动不便,可至少他能站起来,能走回家,见一见自己的爱人和儿女。
他满怀希望地回到家,然而,他们的家已经被他的几个兄弟占为己有。
霍鸿光这才知道,原来当年在自己坠崖之后没多久,他爱人唐清锦也坠下山崖,离开人世。
万幸的是,团团圆圆被他们的舅舅带着,照顾得很好。
霍鸿光悲痛万分,又在无意间得知,当年唐清锦坠崖后并没有不见踪影。虽然有点巧,但原剧情可是一本年代文,无巧不成书,和他一样,唐清锦被村民发现,接到家中。唐清锦昏迷不醒,几个月后,村里一位知青提议将她送到医院。
大队知青们心地好,但没有多余的钱,将人送到医院,不等结清医药费,就离开了。
医院想办法联系唐清锦的家人,一直没能找到,虽没有断了治疗,可唐清锦还是在医院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时她已经昏迷一年。
霍鸿光悔不当初。
如果他能早点回去,如果他能早点找到唐清锦,也许她就不会死。
“小嫂子,你在发什么呆?”江果果的小手在宁荞面前挥了挥。
宁荞微怔:“没事。”
按照原剧情,唐家人和霍家人搜寻不到夫妻俩的下落,便听了当地村民的,认为尸体早就已经顺着水流飘远,和往常那些年一样,没有人能从这山崖活着下来。
两家人早就放弃寻找他们,从未想过他们只是失踪而已。
再回想,唐清锦是在昏迷一年后,彻底离开人世。
也就是说现在她和霍鸿光都还活着。
可人海茫茫,怎么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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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荞给老家的父母发了一封电报。
三分钱一个字的电报,非常贵,要将事情说清楚,就更贵了。宁荞简明扼要,用尽量简短的文字告知父母,请他们去周边的医院看一看,有没有联系不到亲人的昏迷病人。
再简短都好,也已经超过十个字了,邮局通知问了她好几回,是不是真要发这么多字。宁荞拿出荷包给钱,用力点了点头。
然而等到回家,江珩问:“为什么不打电话?”
宁荞还是没有将原剧情的事告诉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她省略了原剧情中的内容,选择性对他们说,想要帮忙找找团团圆圆的父母,是因为当时聂园长提过,孩子们的父母坠崖之后,不见尸体,因此单位不给抚恤金。
江珩无条件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不过虽将范围缩小在安城,可安城不算是个小城市,寻找团团圆圆的父母,相当于大海捞针。
“对呀,打电话就能把事情说清楚啦!”
“部队里有电话,小嫂子爸爸的单位也有电话,发电报不是多此一举吗?”
宁荞一时之间没想到,这会儿变得懵懵的。
江珩笑道:“学习一段时间有了成果,还会用成语了。”
“多此一举吗?”江果果歪了歪头,“小意思啦!”
“骄傲。”江珩敲了敲江果果的脑袋瓜子。
江果果捂着脑袋,蹦到宁荞身后去。
江奇很气愤,大喊不公平。凭什么大哥敲妹妹脑袋的时候,妹妹从不反抗,可轮到他时,小丫头就不干了,踩着板凳都要敲回来?
“在这个家里面,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江源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到现在才发现吗?”
以前他还不懂事,只知道用拳头说话时,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他用拳头,有人的拳头能比他还硬!
江果果用力点头:“在咱们家,大哥是老大,什么都得听大哥说了算。”
“不对。”江奇沉吟片刻,“我觉得,小嫂子才是老大,哥哥都得听小嫂子的。”
江珩:……
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捍卫自己的威严,还是该维护媳妇的面子。
“哪有。”江源认真道,“听大哥的。”
“听小嫂子的。”江奇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据理力争,举了好多例子。
宁荞听得失笑。
江营长有这么听她的话吗?点滴都藏在生活里,在她没察觉到的时刻,他似乎一直在默默付出。
而她却习以为常。
“江果果,现在一比一,你来说句公道话。”
江果果眨了眨眼,在两边做取舍。
哪边都不好得罪。
她弱弱地举起一只小手:“我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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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转到看守所之后,苏青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积极悔改的态度,再加上案件较为恶劣,家属无法探视。
侯所长说案件还在审理中,可照目前看来,苏青时至少会被判刑十五年,甚至更久。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令唐鸿锦身心俱疲,退役流程办得差不多了,他即将搬出家属院。
唐母正在赶往海岛的路上。
家里大大小小的物件都是唐鸿锦添置的,他不想要,可信中知悉一切的唐母却不舍得。儿子如此任性妄为,直接放弃了军人的身份,没了津贴和各种补助,如今甚至还要将这些值钱的衣物和锅碗瓢盆留在军区,这不是胡闹吗?
大院里的家属们,看着死气沉沉的唐家,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滋味。
苏青时罪有应得,唐鸿锦也为他无底线的包容付出代价,没人可怜他们,但孩子们是无辜的。
原本唐鸿锦的津贴足够养团团圆圆,可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将来团团圆圆吃什么穿什么,他又有没有能力供他们读书?
宁荞同样心疼团团圆圆。
尤其是在此时,两个小不点哪敢和心情不好的舅舅说话,迈着小短腿穿过小院,来打她身边时。
团团圆圆不懂得撒娇,只是仰着小脸蛋,眨巴着眼睛看着宁荞。
这眼神,就像是知道自己即将被丢弃的两只小狗狗。
宁荞蹲下来,轻轻搂住他们,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荞会尽她所能,找到团团圆圆的父母。并不仅仅是让父母去附近医院碰碰运气,她还得想一个办法,怎样能自然地发动公安同志一起去寻找。到时候人多力量大,将目标范围缩小到安城,就算村子不少,一个个村子这么找,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没找到他们,唐鸿锦毕竟是原男主,他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出发,孩子们跟着他不至于受罪。
反正总比和他们舅妈生活在一起来得好。
“宁老师。”团团小声道,“我们不能再在托儿班学本领了吗?”
圆圆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奶声奶气的。
宁荞看着两个孩子的小脸。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自己在托儿所外遇见他俩,他们手牵手跑远了,迷了路,傻傻地站在原地。
几个月过去,团团圆圆终于适应托儿所的生活,他们不会再偷偷跑走了。
可却不得不离开这里。
等到离开时,团团圆圆会哭吗?
宁荞垂下眼帘,心中不是滋味。
她来到托儿所,上班到现在,见过班级里大多数小朋友们哭,唯独没见过团团圆圆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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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母是第二天中午赶到西城清萍岛的。
当时孩子们在托儿班,她闷声不响,独自在家属院收拾行李。
唐母节俭持家,就连厨房里仅剩的盐巴都要带走,可看见屋里苏青时那些衣裳时,她咬了咬牙,全都打包丢了出去。
唐母一直就不喜欢苏青时。
可对这儿媳妇再反感都好,她一个当长辈的,不仅没有端着架子像个恶婆婆,甚至还照顾人家一日三餐,已经够尽心尽力了。
她将瓶瓶罐罐和锅碗瓢盆都收拾起来,再将儿子和团团圆圆的衣裳叠好。
唐鸿锦过来时,看见苏青时被丢出去的衣服,神色顿了一下:“妈。”
“不离婚,就别认我这个妈。”
唐鸿锦从未听唐母说过这么重的话。
他僵在原地,迟迟没出声。
到了下午,唐母去托儿所接团团圆圆。
见到孩子们的那一刻,她骤然红了眼眶。
“你们俩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唐母哽咽道,“都瘦了。”
“姥姥,我们有吃饭。”圆圆将两只小手圈成碗的形状,“这么大碗的粥。”
“很乖很乖的。”团团强调。
聂园长想不到孩子们的舅妈会做出这样的事,也想不到唐副营长居然会就此退伍。
但那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聂园长无从过问,只是看着老人家和两个小孩,忍不住心酸。
唐母是来接孩子们回老家的。
团团圆圆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毕竟是孩子,太懵懂了,得知马上又要离开这里,两个小不点的双眸都是泪汪汪的。
孩子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里,他们喜欢托儿所,喜欢宁老师,喜欢陆老师。
聂园长还另外多招了一位体育老师,每天孩子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在院子里锻炼,他们接触了足球,等到这个学期末的时候,要参加一场足球比赛。
最终赢得胜利的孩子,可以得到聂园长奖励的风车。
团团圆圆不常哭,因为大人们不喜欢。
此时,两个小团子低着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滑,但不敢哭出声音。
聂园长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奉献给这间托儿所和托儿所里的孩子们。
她于心不忍,对唐母说:“能不能先孩子们留下,等到参加完足球比赛再走?”
“他们舅舅已经退伍了,要尽快把房子腾出来。”唐母说,“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家院子边间还有一个屋。”聂园长说,“闺女出嫁后,屋子空了出来,如果你们不嫌弃,可以来暂住一段时间。等到足球比赛结束再走吧,别让团团圆圆留下遗憾。”
“这怎么好意思?”唐母立马焦急地摇头,“我们团团圆圆已经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
“留下吧,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聂园长温声道:“都是为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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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鸿锦原本想留在这里,等候苏青时最后的宣判结果。
可军区大院的房子必须在短时间内腾空,他没有这么厚的脸皮,非要死赖在家属院。
说起来,当时应该晚一点递交退伍申请的。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唐鸿锦搬离军区大院时,并没有人来送。
大院军人和家属们不至于落井下石,可也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俩口子。
唐鸿锦又打算在岛上找一间招待所,住一段时间,等待最后的宣判。
然而他身边哪有多余的钱?就连出事之前想要买一辆自行车,都得靠攒,更别说住招待所的高额费用了,他好歹要为父母、孩子们考虑。
最后唐鸿锦是独自离开西城的。
唐母坚持要留在岛上,陪团团圆圆踢完那场足球赛。
这样也好,带着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两个可怜的外孙外孙女回家,唐母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村民们的流言蜚语。
倒不如先让儿子回去,和家里老头子一起独自面对这一切。
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操心这些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