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来真的了。◎
林德朝的眼皮跳了一下。今天中午,他上食堂吃午饭,听见宁致平和车间副主任聊起宁荞下乡的地点。冬季将临,边疆的气候与安城相差甚远,宁荞的身体这么弱,说难听点,怕是连这个冬天都不一定熬得过去。
娶媳妇这回事,大有大办,简有简办,作为男方,他和爱人是想能省就省。林德朝估摸着宁家在得知宁荞的下乡地点之后必然急得团团转,家里乱了套。提出尽早结婚,对方一定会欣然接受,谁知道,竟还被拒绝了。
“娃娃亲?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林德朝说。
见他急了,宁致平神色如常:“没办法,拗不过家里的老爷子。”
林德朝先前怠慢的态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和宁致平打着商量:“以前都没听说,怕是两个年轻人这么多年都没来往。孩子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拿主意,现在早就不时兴父母包办婚姻了。”
宁致平乐呵呵一笑:“问题是,荞荞和广民之间也称不上情投意合。”
“广民对你闺女的心——”话说到一半,林德朝噎了一下。
现在这意思听来,是人家闺女嫌弃自己儿子。同时,宁致平能把娃娃亲拿出来说事,也就意味着在他们家,还是他说了算。当父亲的给闺女婚事做主,却怎么都不愿意往他们林家嫁,说到底,还是不给面子。
直到现在,对方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但林德朝却觉得自己的脸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刮子。
-
哪来的娃娃亲?
说不定只是胡乱想来搪塞的理由罢了。
这是听到消息之后,俞翠曼的第一反应。
宁致平就只是单位区区一个车间主任,他闺女长得标致归标致,可体弱多病还没正当工作,林家愿意和他结亲家,他们该烧高香了,没想到居然还摆架子。
俞翠曼和林德朝都气,气的是宁家故作姿态,顺便还拒绝得滴水不漏,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而林广民,心已经凉了半截。
“爸,宁荞她真不愿意?”林广民问。
俞翠曼冷笑:“她凭什么不愿意?广民是哪一点配不上人家?”
“你好端端地,让人家爸妈办什么三转一响?宁主任这么宠宁荞,该给她的陪嫁,一件都不会少,现在你一提,宁主任该怎么想?”林广民说。
林德朝板起脸:“怎么跟我说话的?”
林广民失魂落魄地坐回到沙发上。
“真有个什么娃娃亲对象才好。”俞翠曼抬眼,拖长了音,“别光顾着要面子,一不小心真拖到下乡那天,宁荞就是不去边疆都要去了。”
“妈,你说她没有娃娃亲对象?”
“宁致平是你爸下属,我看他不好意思直接反对这门亲事,才随便找的借口。”
林德朝一拍桌子,厉声道:“我难道还能给他搞强娶这一套?”
林广民心头一紧。
“凭空冒出个娃娃亲对象,除非让我看一眼,要不然,我怎么都不信。”俞翠曼说,“就为了说亲时的一点恩怨,当长辈的非要棒打鸳鸯,死要面子活受罪。”
-
娃娃亲的事,在告知林厂长之前,昨晚宁致平就提了一嘴。
宁荞还是搞不明白,便缠着母亲问起来。
“我都快忘了,还是昨天晚上你爸一说才想起来的。”常芳泽说,“过去你爷爷有个老战友,出生入死几趟,两个人就跟亲兄弟似的,感情特别深。他俩就说,等到结婚之后生了孩子,就给俩孩子定娃娃亲。没想到那位江老爷子的媳妇和你奶奶一样,生的都是儿子。”
“俩老人家就打定主意,等孙辈出生。江家老爷子和你爷爷一直有来往,他儿子先结婚,没多久,儿媳妇给他生了个孙子。后来,我和你爸也结婚了。”
宁荞听得津津有味:“哥哥出生了!”
常芳泽失笑,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尖:“瞧你这看热闹的样子。”
宁荞笑容娇憨:“后来呢?”
“你哥哥出生之后,两位老人家很失望,后来就没再提这事。没想到又过了五年,我有了你。你爷爷和江家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终于把娃娃亲定下。”
“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呀?”
“刚开始几年,江老爷子和我们家来往得勤。但后来,江家出了变故。”常芳泽想起往事,笑意逐渐淡去,“江家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上了前线,就再没回来。”
小姑娘一惊:“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清了,得有将近十年吧。”
人一上了年纪,就会翻来覆去地想当年。宁荞的爷爷在世时,时常念及和老战友的过去,每每提及,就开始唉声叹气。战火无情夺去江家的欢声笑语,听说江老爷子的儿子过世之后,爱人生下遗腹子,始终无法接受现实,悄悄走了。江老爷子被调往别的军区,独自带着孙子孙女生活,其中的辛酸苦楚是不用说了。
“本来想着定亲也就只是老一辈人说的玩笑话,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没想到,原来这几年你爸没有和江家断了来往,一直通着信呢。”
宁荞对娃娃亲这事,除了新奇,还是新奇。
她问:“我见过那个人吗?”
“哪个?”常芳泽差点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笑道,“哦,你说江珩啊,妈给你拿照片。”
-
江珩被部队领导叫到办公室,过了许久才回练兵场。
战友贺永言给新兵布置完任务,趁着机会,扭头走到他身旁。
“又是相亲?又是不愿意去?”贺永言眯起眼睛。
“不去。”江珩说,“你知道我的情况。”
贺永言抬眉:“娃娃亲?你也就是糊弄糊弄我。还没出生就定下的亲事,要是用这样的理由推掉相亲,连领导都得笑掉大牙。”
贺永言到现在还记得,头一回在办公室听见江珩和他家老爷子通电话时的情景。那会儿江珩接二连三收到江老爷子的来信,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回,老爷子直接一通电话拨到部队。这一通电话打得不容易,由地方线总机转部队军线长途,逐级转接,好不容易才联系上。
和部队里其他战友对远方亲人思乡心切红起眼眶的状态不同,接到家人电话的江营长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始终严肃沉默。贺永言正在办公室负责整理文件,抬头看一眼江珩,还以为他家出了什么大事。
那时贺永言与江珩尚未熟悉,也不好意思多问,很多年后才终于问出口。
老爷子是操心孙子的婚姻大事,急着喝一口孙媳妇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