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完粮税,卢家村三天都没缓过来。
整个村子都是沉默的,没了欢声笑语,孩子们再没糖吃,货郎也不再来,连三奶奶家包子铺都暂时歇业了。
在消化掉田税加重的冲击前,村里没人会买包子了,家家收起新磨的白面,又吃起杂粮。
三奶奶赶集卖,生意也大不如先。
卢栩不由担心起他的油条生意来,也不知道县里的情况怎么样。
三婶也问起来。
他家没收多少粮食,三叔家却多,卢栩天天一趟趟从县里买面,又沉又远不说,还贵。
往年收了麦子除了留百十来斤吃,其他的都卖了,现在不一样了,卢栩一天就要用五十斤面,他家那二十多亩麦子磨出来,也就够用几个月。卖谁不是卖,卖给卢栩还省事呢。
他和老四媳妇商量了,都给卢栩留着。
三婶和卢栩商量着要不要弄个磨盘回来,自己磨面粉。
三婶道:“我寻思着粮铺卖的面粉还不都麦子磨的?不成咱们多磨几遍,磨细些,咱家麦种都是我一粒粒挑出来的,麦子长得籽又大又饱,磨出来面粉炸的油条指定好!”
卢栩也觉得三婶家麦子好,他们家种田细致,同样的田,三婶家麦子比别人的更饱满,更重,别人家一亩田收三百斤,他家一亩能收三百三。
他们正商量着,卢文嘭一下撞开他家门,飞奔进来满头大汗地喊:“娘!村里来货商收粮食了一石六千钱!”
三婶手里干仗都掉了,“多少?!”
要知道除了上次卢栩偶然遇见那次出高价的货商买军粮,去年整年粮价最高只有一石四千钱!
卢文:“六千!就在晒谷场,好多人在抢着卖!”
三婶、卢栩随着卢文匆匆跑向晒谷场。
收粮的货商带着成筐的钱冲进村来,如一道惊雷炸懵了対生活麻木无望的村民。
孩子跑去田里喊大人,在家的女人顾不上家务跑到晒谷场。
粮价比最高时上涨了一半,巨大的惊喜冲散了粮税的失望。
家家户户排着队卖粮。
之前卖过的全都后悔不迭。
六千啊!
三婶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卖几石粮,她就能凑够钱买牛了!可看到卢栩,她又尴尬起来。
才刚刚说了要把麦子留给卢栩,她还撺掇了老四家一起不卖,一听到粮价就要卖可怎么成?
卢栩还在巨大震惊中。
大岐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一石六千文,一斤就五十文了,这可是麦子!未去麸的麦子!
那细面得卖多少钱?
油盐会不会跟着涨价?
他的油条可怎么定价?
他满脑子的算数,口算也没算明白,很想拔腿跑去颜君齐家拿草稿纸加减乘除一顿,再让颜君齐帮他想想。他正琢磨,一转头看见三婶呆呆地望着排队的人群。
卢栩脱口而出:“三婶,你不卖吗?”
三婶家可好些麦子呢,这么高的价!
但他越是问地坦荡,三婶脸就越烫。
她咬着牙攥紧了手,掷地有声:“不卖!咱自己磨,说了留着就是留着。”
她又看人群一眼,看别人拿着筐装钱,“我问问你四婶去,你放心栩娃,我家的肯定给你留着!”
不待卢栩说什么,三婶头也不回被狗撵似的就往家跑了,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后悔。
卢栩:“……”
还呼哧呼哧喘气的卢文:“……”
他过于无语,哀怨地瞥一眼卢栩,抬脚追着三婶跑,边跑边喊:“娘你到底想不想买牛?”
卢栩:“……”
三婶要卖他也不会埋怨啊!
这一下午村里都过年一样,买粮卖粮,吵吵嚷嚷,又变得喜气洋洋,卢栩的推车被人借用好几趟。
这时候别人就不羡慕他卖田螺赚钱了,可怜见的,卢栩家没粮!
卢栩问来借推车的二娃娘,“婶子,你问清楚那货商好好的为什么这么高价买粮了么?”
朝廷刚收了田税,难不成还缺军粮?
二娃娘喜笑颜颜地:“听说是南边闹了灾荒,朝廷粮草都运到北边打仗了,没粮!”
卢栩诧异:“南边?南边哪儿?”
二娃娘:“管他呢!反正不是咱们这儿爱哪儿哪儿!人家船快装满了,我得赶紧,蔓娘我走了,一会儿给你送回来!”
元蔓娘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送二娃娘出门。
卢锐好几天没听见热闹,憋了几天,今儿个人来疯,中午也不午睡,拿着他的拨浪鼓闹着往晒谷场跑,人玩儿疯了,滚一身土,还一不小心尿到裤子上,被元蔓娘逮回来换衣服。
腊月帮着给卢锐换好衣服,领着他到院子来。
腊月问:“哥哥,咱们不卖麦子么?”
腊月还小,捡了十来天麦穗,也不知道那些不是他们家的,卢栩揉揉她小脑袋逗她道:“不卖,咱们家都留着给腊月吃。”
腊月咯咯笑,卢锐也笑,他扑到卢栩腿上用头蹭来蹭去,一仰头奶呼呼地往外蹦字:“哥。”
卢栩把他抱起来:“哎,再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