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在做梦吧?
要不先捏自己一下,看看疼不疼。
嗯?还没捏呢,怎么就疼起来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垂眸看去。
夫人那只染着朱红蔻丹的手此刻正死死掐着他手臂上的软肉,“夫夫夫夫……夫人!”
谢夫人同样目瞪口呆,她张大嘴巴,小声道:“前面那个……是你主子?”
净敛忍住疼痛,含泪点头:“应该是的。”
谢夫人面露怪异,难以置信,却又不乏喜色,总之表情非常复杂。
她又拉着净敛默默退回了刚才那个转角,不由心道这刘大人好,刘大人常来。
净敛脑袋发懵,谢夫人还在问他:“这是谁家姑娘?”
见谢韫不说话,桑窈越发忐忑。
她扫了一眼四周,虽说没看见没什么人,但这样总给她一种白日宣淫的错觉。
分开之后,她抿了抿唇,又没忍住舔了舔。
她烦了:“你到底帮不帮啊,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花了许久,谢韫才从那个猝不及防的吻里回过神。
但男人的脸看起来比刚才更冷了。
唯一缓和这冷色的,是悄悄红起的耳垂。
只是这处燥热除他自己,无人知晓。
他像是嫌弃,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桑窈的肩头,然后将人缓缓推开,同面前的少女拉开距离。
然后他收回手,当着桑窈的面拿出锦帕擦了擦手指,沉声道:“我不想再跟你重复。”
他随手招了个下人过来,没再多看桑窈一眼,只吩咐道:“送这位姑娘出府。”
桑窈睁大双眸,可还没等她出口挽留,男人已经阔步离开。
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待。
她愣在原地。
第一反应是,谢韫拒绝她了。
而且拒绝的很果断,所以她还是要去找陆廷。
不远处的下人走过来,道:“姑娘,请。”
桑窈却没有挪动脚步,她还在看着谢韫离去的背影。
其实被谢韫拒绝实在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传言中这个人刻薄,冷漠,目中无人,这些从来不是空穴来风。
他的行事作风就是与旁人不同,从他身边从无女人,甚至无人几乎无人敢同其表明心意这点就能窥出一二来。
他的拒绝总是干脆又直接,不给其留下丝毫幻想的空间。不解风月,不耽情爱,不管做什么,目标都十分明确。
想得到他的恩惠,简直比登天还难。
倘若没有捡到那个手册,桑窈不会过来求他,更不会因他的拒绝而难过。
可她偏偏捡到了,所以才对他有了希望。
纵然她心中明白,不该借着这份感情让谢韫去帮她什么。
从一开始,桑窈就觉得谢韫和手册中的人是两个非常割裂的存在,但那些时候她大多都能让自己逻辑自洽。
可现在她突然产生了一些怀疑。
谢韫是真的喜欢她吗?
桑窈没有喜欢过人,但她隐隐明白,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喜欢会伴随占有,他不会眼睁睁看她去找陆廷。
就算刚才她没有跟谢韫提起自己同陆廷的的那些事,他不知道陆廷对她有那样的要求,但倘若他真的关注她,他那么厉害,稍一探查就知道了。
大雨依旧在下,汇集,然后顺着檐庑滴下,滴滴答答,十分嘈杂。
桑窈颓丧的低下脑袋,谢韫此刻的冷漠让那分细微的怀疑不断放大,她开始觉得她可能是自作多情了。
有点可笑。
再说了,谢韫喜不喜欢她,根本就不重要。
还有那个不堪入目的手册,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又是怎么来的,她不想关心了。
回去就给扔掉。
以后她也不想搭理这个人了,每次碰见他的时候,都不太开心。
而方才目睹全程的净敛此刻正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想,他主子在装什么呢,要是真嫌弃你擦嘴啊。
你都碰桑姑娘几次了都没见你擦,现在搁这装模作样上了。
真的很无语!
“姑娘?”小厮轻声提醒。
桑窈这才回神,她将方才谢檐递给她的斗篷叠好放下,然后才跟着小厮走了。
也正是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桑姑娘,留步。”
桑窈回头,看见了净敛。
以及他身侧那位清婉端庄的妇人。
桑窈见她的第一眼,就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还以为是见到了什么仙女。
她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十岁,着一身端庄的淡紫,行止间步摇不晃,裙裾微动,施薄粉,华骨端凝,气质清雅,有林下风致。更叫人再一眼生出亲近的同时,又忍不住对其怀有敬意,一颦一笑都恍若天上人。
桑窈就算再傻也能瞧出这人身份的不一般,她压下心中的低落的情绪,觉得不管这人是谁,叫夫人准没错,便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个礼,道:“夫人万安。”
谢夫人扶住了她的手臂,漂亮的凤眸盯着桑窈的脸蛋,扫量片刻后,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满意,她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和善道:“姑娘免礼。”
她又主动道:“我是阿韫的母亲。”
桑窈心中一慌,脑袋空白片刻,谢韫的母亲,那岂不就是传说中的谢夫人?
她从小就听说这位谢夫人,其姿容绝世尚且不谈,传闻谢夫人未出阁时名动上京,才华横溢,比之男子亦不遑多让。
据说谢夫人当年还差点当了皇后,后来不知怎么,还是嫁给了谢阁老。
桑窈一见到仙女就容易激动,她原想对着谢韫的母亲说一句谢夫人好,结果一紧张这张破嘴就将这句话秃噜成了:“母亲好。”
三人双双一愣。
净敛的颧骨又要升天了,进展真的好快啊,桑姑娘你怎么那么厉害。
谢夫人亦是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种感觉真奇妙,她还在犹疑着要不要应一声。
不过这稍微有点快了吧?
她方才才知道这个女孩的存在。
但话说回来,他儿子都把人亲了,不负责怎么能行。
而且现在成亲的话,她明年就能抱孙子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桑窈简直面如土色,
地缝呢?怎么没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
她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低着头羞愧无比,辩解道:“我……我是说夫人好。”
谢夫人安抚性的拍了拍桑窈的手臂,弯唇笑道:“无妨。”
“外面雨还在下,姑娘不如待会再走?”
她好温柔。
桑窈听这和善又柔和的嗓音,又开始觉得难过了起来。
她从小就没有母亲,每每问及,父亲都说娘亲因病早逝,母亲也未曾留下什么东西,甚至连一张画像都没有。
这么些年,都是父亲将她们姐妹两个养大。
父亲在桑家排第二,老夫人宠爱大的,也宠爱小的,唯独会忽略父亲,所以他们的吃穿用度一直都比不上大伯和小叔。
但就算如此,爹爹也没有让她羡慕过别人什么,她要是想吃什么,同爹爹一说,他面上会嫌她多事,但晚上就会把那个吃食带回来。
父亲将油纸藏在身后,会先阔步走进来,看见她后高深莫测的停住脚步。
随即瞥她一眼,一边捏着油纸,让它发出诱人的声音,一边拉长着声音道:“是哪个小猪说想吃奶皮酥啊。”
所以桑窈小时,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盛夏之时,晚风徐徐吹着。她坐在院子里玩,太阳西沉,出门一天的父亲走进院子,他穿着褪色的长衫,暖黄的余晖洒在父亲颀长消瘦的身影上。
他双手背在身后,捏着油纸发出声响。
那里面可能是奶皮酥,也可能是玉露团,有时候还可能是半只烧鸡,总之不管是什么,那里都有她的期待,与满足。
可是现在,她爹好不容易做到四品,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又因这一个晦□□子,贬到那蛮荒之地。
他这样猖狂,日后就算他爹回来了,他们没有靠山还不是说贬就贬。
一切都徒劳了。
桑窈想起这些便觉得心中愁闷,她摇了摇头,道:“多谢夫人好意,但我得赶紧回去了。”
谢夫人不着痕迹扫了眼净敛。
净敛清了清嗓子,略一思索,按照他的了解,桑姑娘可不能平白无故的来找他家主子,这会想必就是因为桑大人的事。
看桑姑娘这一脸愁苦,看来是主子那张嘴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
但这事根本用不着担心。
只是因为一切都是秘密行事,并不好透露给旁人,所以他没法同桑姑娘说清这来龙去脉。
他只得循循善诱道:“桑姑娘,您且放宽心,桑大人会没事的。”
桑窈只当净敛是在安慰她,闷闷的说了一句谢谢。
净敛接受到谢夫人的目光,又努力道:“公子他方才好像是突然有事要忙才急着离开,您要不先在此休息一番,然后再同公子商议?”
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他就是不愿意帮她。
桑窈又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
眼见桑窈就要离开,谢夫人猜了猜,直接问道:“姑娘今日来找阿韫是有何事?”
桑窈一愣,对上谢夫人温和的目光。
实话说,她原本以为像谢氏这样的门阀,一定会极为看中权力背景,掌权人更是会格外严肃,可是谢夫人却并未如此。
她的温和甚至叫桑窈觉得受宠若惊。
她咬了咬牙,心道万一谢夫人肯帮她呢?
虽说不太可能,但都到这一步了,她也没什么办法。
犹疑一番,桑窈还是将情况说于谢夫人听了。
中途谢夫人又多问了她几句,桑窈都老老实实回答了,虽然谢夫人未给她明确的答复,但桑窈已经满足了。
待她离开之时,雨已经停了。
但就算如此,谢夫人还是让人给她准备了马车,送她回府。
桑窈感动极了,只觉得谢谢家府邸内,除了谢韫,皆是人美心善。
而此时,谢家府邸内。
净敛战战兢兢的站在谢夫人面前,道:“夫人,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方才将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一遍,包括桑窈同陆廷未曾定下的婚事,以及主子这几日的计划。
所言皆他所见,未有一句虚假。
端庄秀丽的妇人坐在他面前,茶璧已经温凉,其中的茶水却一滴未动。
“你说他们自小就见过?阿韫还帮了她?”
净敛点了点头,但那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了,估计主子自己都记不得了。
谢夫人敛眉,不语。
谢韫从小就是是个怪怪的小孩,他一心只有圣贤书,甚至都没怎么玩乐过,及冠之后更是如此。
这些年别说是娶妻,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也就罢了,他甚至从未对女人表露出有兴趣。
这怎么能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应呢?
“传出桑姑娘要做陆廷侧室这个消息之前,阿韫有要铲除他的计划吗?”
净敛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那时候的主子似乎只是嫌陆廷烦而已。
谢夫人双唇紧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缓缓收紧:“我让你看着阿韫,你就是这般看的?”
“这样明显的东西你都看不出来。”
净敛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瞪大双眸道:“夫人,您是说……!”
谢夫人看净敛的目光犹如在看一块朽木:“要你有何用。”
原本谢韫身边的女子就少,稍出现几个就要仔细排查。
谢韫的性情摆在这,心思埋的深,得百般考虑才能知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桑窈这事实在再明显不过。
这一看就是幼时相见情根深种,从此曾经沧海难为水,所以才不娶妻不纳妾直到今天。
结果人还没到他手里,就要去给别人做侧室,依谢韫这凌厉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了。
可他又不会主动去跟桑窈说些什么,只会默默解决,这才有了这么一出大戏。
他想让桑窈的这桩婚事泡汤,方法就是如此简单,直接解决掉陆廷。
这完全是谢韫的行事风格。
净敛张大嘴巴,他之前居然从未这样想过。
好像很牵强。
但似乎又很有道理。
此时的桑窈并不知道事态已经朝着怎样离奇的方向的发展。
她坐在谢家的马车内,仍旧不知自己应当怎么办。
按照陆廷所给的期限,只要今天一过,便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谢夫人虽答应下来去问问,但具体有没有结果还不得而知。
而刚才被谢韫一打岔,她原本做好的思想准备又再次土崩瓦解。
马车平稳,一路朝桑府的方向驶去。
护送她的小厮一路未发一言,青石板被雨水洗的发亮,从外面偶然掠进来的清风,带着些许泥土的腥味。
她曾经以为谢韫或许会成为她的转机,但事实也告诉她,她总是那样的天真。
她其实并不怨谢韫,他们本就各有各的生活,不该因为一份不知真假的,虚无缥缈的喜欢就要求对方要做些什么。
再说谢韫曾也帮过她的。
不怨归不怨,她只是不太开心罢了。
踟蹰了一路,最终也没鼓足勇气重新走下马车。
但犹豫归犹豫,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去找陆廷的。
还是明天再去吧。
麻烦了一圈,她还是要去当陆廷的小妾。
原先还是所谓的侧室,如今闹成这样,这次兴许真的是小妾了。
她将脑袋靠在车厢上,闷闷的想,一天快要过去了,她身上的一切还是那样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