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惊蛰,窗外雨雾弥漫。
潮气蔓延至房内,候在一侧的侍从偷偷抬眼,打量案桌旁端坐的少女。
这就是桑大人家的女儿,桑窈。
她生的如传闻中一样惹眼,清丽明艳,叫人过目难忘。
但论美色,桑窈算不得京城之最。
时下人重清轻浊,女子颜色讲究一个“淡”字,最好容色清婉,形若弱柳扶风,如被薄雾遮盖的远山,能探其意蕴之美。
桑窈却长了一张秾艳秀丽的脸,乌发雪肤,身段窈窕丰盈,丝绦下掐出的那节细腰盈盈可握,引人遐思。
正出神间,桑窈同他对上目光。
她并未对他的冒犯而感到生气,那双含情潋滟的眸子里带着纯粹的探寻。
她似乎当真以为他有什么正事,轻声道:“怎么了?”
侍从心神一滞,匆匆移开目光,艰难开口道:“桑姑娘,属下听大人提及今日有位大人物要来,大人应当是迎他去了。”
“您且再等一会,大人应当就快回来了。”
桑窈闻言低低哦了一声,语调拖长,听着并不开心。
她想着最好是慢点回来。
反正她爹平日见她很少有好脸色,今日突然叫她过来,恐怕又是因为政事不顺,想往她身上撒撒火。
她如今所在正是刑部府衙。这儿往西不远,就是骇人听闻的刑部大牢。
不久之前,她爹,当今的刑部侍郎还一本正经坐在那位置上因着一些琐事训她,只不过方才话没说两句,就不知听了个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匆匆走了出去。
眼下,她还不知父亲叫她来这儿目的是什么,面前就没人了。
桑窈垂着脑袋闷闷的想,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父亲平素就瞧她不顺眼,总拿她跟尚书家的女儿比,道人家端庄有礼,才貌双全,堪配皇权贵胄,而她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废物。
可她也没有很废物吧?
她确实没有人家漂亮,那些琴棋书画她学的也用心,但就是学的没人家好她能有什么办法。
再说,怎样才算得不废呢。
她的阿姐当年可比她强多了,她的确生的不太正经,但她阿姐却犹如清水芙蓉,当年在京城名声可大着呢。
后来她阿姐入宫,不过两年就升妃位,只是近来圣宠有怠,她爹就急得像热锅蚂蚁,三天两头的问。
越想越烦,桑窈心不在焉端着茶杯抿了口茶,心道早知今日就不进宫了,不然就不会被叫过来训话。
虽说今日恰逢询休,大部分官员今日都未曾点卯,偌大一个府衙显得有几分空旷,所以她父亲才顺道将她带了过来,但就算这样,她一个闺阁女子待在这刑部府衙也不像话啊。
索性也是无聊,桑窈又好奇问道:“那你可知是哪位大人要来?”
她爹平日里架子可高了,总爱端着张冷脸对官职低的颐指气使,能叫她爹这般相迎的恐怕不是什么一般人。
侍从摇头,如实道:“属下也不知。”
但他也能猜到一二,这几个月来桑大人都有意结识那位,但一直苦于没有契机,而今日本该询休,桑大人却仍留此处,约莫就是为了接见那位。
桑窈轻声念叨:“该不会是什么皇子皇孙吧……”
话才出口,外头便传来一阵沉闷又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她父亲桑印亲和又讨好的寒暄。
桑窈倏然噤了声,外面的声音清晰传入房中。
“他原本昨日就该给押到诏狱去的,是我听贤侄今日来访,才特地把这人留到今日。”
“贤侄要不先坐一会?待我叫人把那罪犯押来见你。”
她不由心想,桑印对她要是有对这人一般和善,她也不至于如此怕他。
隔了一会她又实在是好奇,便悄悄挪动脚步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远远见得长廊尽头处站了约莫三四个人,桑印微微弓着腰,脸带谄媚,正同为首之人说着话。
桑窈又往外探了探脑袋,在一众人影拥簇中,看见了他的脸。
下颌锋利,苍白俊美,一身玄黑而立,神情一如既往的疏淡,而他周遭皆低眉躬身,小心翼翼的跟着。
他身量高,于此颇有鹤立鸡群之势,气质该是寡淡薄情的,但却能轻易吸引旁人目光,可又不敢多留。
面对桑印明显的套近乎,此人眉眼间已隐有不耐,淡声一句“大人费心了”就敷衍了过去。
他说话间脚下步履未停,桑印要费劲些才能追上他的脚步,但这人全然没有要等等这位四品重臣的意思。
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谢韫,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政绩斐然。
但这并不是桑印这个刑部侍郎恭维他的主要缘由。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谢家嫡长子。
往上再数一百年,谢家可同皇帝共治天下,朝中大半官员都与谢氏有所关联,即便是旁支疏属也足以称霸一方。
百年过去,谢家虽不同于往日,却依旧是顶级门阀,权势滔天甚至可左皇权继承。
再看谢韫其人,按当下审美,他可称第一美人,是为当今京城内闺中女子梦中情郎。
就算不论家世,桑窈与他也可称云泥之别。
她抿了抿唇,不愿再看。
然而正当她想收回目光时,那人却似有所感般忽而望了过来,恰与桑窈对上目光。
他目光冷淡却莫名带着压迫感,如深陷寒潭般令人不由屏住呼吸,桑窈顿时心中一紧,飞速缩回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