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执陌在新开业的商场视察的时候, 忽然有一块新安装的玻璃爆破了,飞溅的玻璃渣划破了他的眼睛,他满脸血地被抬上了救护车, 在外地做了紧急治疗,然后才转回了京城的医院。
长孙永已经跟他说明了基本情况, 他没什么表情地听完,然后就让病房里的人全都离开了。
整个病房一下子陷入了彻底的寂静,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黑暗中的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好像只过了一瞬间, 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宴执陌不知道。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 一动不动,仿佛被折断了羽翼的雄鹰, 彻底丧失了上位者的掌控能力。
不是他不想动, 是此时眼盲了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眠眠……”宴执陌下意识呼唤出了内心最渴望的名字,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有像此时这样茫然无措过。
他没想得到回应的,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过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然而, 下一秒,他的耳边便传来了少年轻颤的呼喊声。
“宴先生……”
天知道,简安眠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他家蒙着眼睛的宴先生, 孤身一人坐在病床上,对着空气可怜兮兮地呼唤他的名字时, 他简直要心疼死。
“宴先生!”
简安眠哭喊着扑进宴执陌的怀里,一遍遍地喊着男人的名字。
“没事,没事,宝贝不哭了……”宴执陌在黑暗里摸到少年的脑袋,抚摸少年的头发,他想亲亲少年的嘴唇,却不小心亲在了少年的鼻子和眼睛上,湿漉漉的,有眼泪的咸味。
简安眠鼻头一酸,眼泪不禁流得更凶。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男人是真的看不到了,连亲亲他,都会亲歪。
简安眠便主动吻上男人的嘴唇,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哽咽道:“不……有事,宴先生,你好疼啊,宴先生,疼死了,宴先生……”
小朋友非要说他疼,宴执陌原本都到嘴边的“不疼”两个字,顿时说不出口了。
其实,真的挺疼的,他也是肉做的,又不是钢筋铁骨,当然也怕疼。
眼睛里的麻药早就过了,纱布里面上了药,药要覆盖在眼睛上,宴执陌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好像被撒上了辣椒面,火辣辣地疼,但是又干涩得厉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两颗眼球仿佛被各暴打了一拳似的,鼓鼓胀胀的,又酸又麻。
总之,是真的不好受。
简安眠的亲吻从男人的嘴唇,抽咽地挪到了男人脸上的纱布周围。
他不敢碰男人的眼睛,只能绕着纱布亲亲,仿佛他的嘴上有魔力,只要他多亲几口,男人就能早几天恢复似的。
少年的吻轻得好像羽毛扫在脸上,传来细细密密的柔软触感。
心脏也好像被深深地吻了一遍,柔软得快要融化。
小朋友这么一直哭下去也不是事,他得给小朋友找点事做,不要总是记着难受。
宴执陌想了想,抚摸少年的头发,轻声说:“眠眠,我好像有点饿了,你可以帮我拿点食物过来吗?”
果然,一听男人饿了,简安眠赶紧一股脑爬起来,快速抹干脸上的眼泪:“我马上去!”
耳边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小朋友风一样地跑出了房间。
宴执陌怀里空了,心里空了,空气里一下子没了少年的气息,宴执陌忽然又后悔了,他根本不愿意小朋友离开自己分毫。
然而,还没等宴执陌开始失落,那串轻快的脚步声又哒哒哒的跑了回来。
“眠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宴执陌的嗓音不自禁透露着惊喜,张开双臂,在黑暗里迎回了自己的小少年。
“我让宇文特助帮忙拿饭去了,我留在这里陪你!”简安眠嗓音甜甜地说,抬起脸,在男人的嘴巴上木马亲了一口,语气透露着小聪明。
宴执陌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空落落的心在少年短暂地离开后,伴随少年的归来,也重新拥有了归属感:“好,眠眠就在这里陪我,哪里都不去。”
……
饭是简安眠一口一口喂给宴执陌吃的。
以前,一直都是宴执陌给简安眠喂饭,少有简安眠给宴执陌喂饭的时候,要喂,也是坐在宴执陌怀里,红着脸,害羞地喂,喂着玩。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男人眼盲了,没有办法自己吃饭,他们不再是玩闹,而是他在照顾男人的生活。
吃完饭,简安眠帮男人擦了擦嘴,漱了口,然后扶着男人躺下,他也一起脱了鞋,爬上去,抱着男人的腰,抬起男人的粗重的手臂,放置在自己的腰上,将自己塞进男人的怀里,然后抬头在男人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老公乖乖,我们一起睡觉,睡一觉起来,就不疼了哦。”
宴执陌心里又甜又好笑,他家小朋友,这是完全把他当成小孩子在哄呢。
“有眠眠老婆陪着,就感觉不到痛了。”
宴执陌是前天眼睛受的伤,当天进的医院,隔了一天回到京城,一路上都因为疼痛和焦虑,没怎么休息,加上前段时间工作辛劳,现在骤然松懈下来,精神顿时变得疲倦不堪,没过几分钟就睡着了。
然而宴执陌看不到,他怀里的少年一直没有闭上眼睛,一直都用充满心疼的目光静静地望着他憔悴的脸。
眼珠该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啊,他平时往里面掉一根眼睫毛都要死要活的,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么尖锐可怕的玻璃渣溅到眼睛里面,该有多么恐怖和疼痛。
简安眠看着看着,眼睛又湿了,他悄悄地凑上去,用柔软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贴了贴男人脸上的纱布,又挪下来,亲亲男人的唇,然后安静地闭上眼睛,陪男人一起睡了过去。
……
他们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简安眠起来后,先给自己洗漱了一番,然后兢兢业业地端过水盆、拿过毛巾,帮男人刷牙、洗脸、刮胡子。
男人的胡子几天还剃了,线条流畅的下颌上挂着一圈青色的胡渣,有种颓废的性感。
简安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把脸颊贴过去轻轻蹭了蹭。
宴执陌推开少年的脸蛋:“别蹭,很扎手,小心把脸划破了。”
简安眠吐了一下舌头,心想,你这是胡子,又不是刀片,怎么会划破他的脸啊!
他在男人的心里,简直比一块豆腐还要易碎和娇嫩,被男人的胡子稍微戳一下,都恨不得会被刺破似的。
简安眠虽然觉得很离谱,但心里对男人这种近乎病态的关注和牵挂十分受用,翘着嘴唇,在男人的胡渣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乖乖地帮男人把胡子刮掉了。
等把两人打理干净,简安眠去一旁给辅导员打了一个电话,向学校申请了在线学习。
当初他受伤的时候,男人就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床边,从未离开过他分毫,现在男人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不能离开男人。
宴执陌派了一个人去学校用摄像机将简安眠的每一节课程进行实时直播,他们就用投影仪,把直播投影到病房的墙上,简安眠就在病房里,一边陪伴男人,一边上课学习。
简安眠上课的时候,宇文驰也给宴执陌带来了公司的文件,读给宴执陌听。
对于男人受伤的还要工作,简安眠其实是很不满的。
宴执陌伤的是眼睛,而眼睛是离大脑最近的地方,按理来说,更应该好好休息,不可以频繁用脑。
但是简安眠知道,宴执陌一个人要管理那么庞大的一个集团,是很辛苦的事情,男人不可能丢下公司一两个月不管。
有的东西可以丢给手下来做,但有一些比较重要的,只能由宴执陌亲自处理。
简安眠只好跟男人约法三章,就像男人跟他约法三章每日的甜品限制一样。
可以工作,但每天最多只能工作两个小时,其他时间只能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宴执陌知道自己拗不过少年,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有简安眠看着宴执陌,长孙永也就放心了。
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治病,好说,最害怕的就是碰到一个不听医嘱的病人,有时候术后疗养比手术过程更要多加注意。
要是一个搞不好,眼睛瞎了怎么办?
就算简安眠愿意照顾宴执陌一辈子,宴执陌也不会愿意接受。
他家小朋友才是真正需要被照顾的,他没有能力照顾他的小朋友就算了,又怎么可能给他家小朋友添麻烦,他会觉得自己配不上。
就冲这一点,宴执陌都会好好养病。
……
宴执陌看不到了之后,简安眠却变得更加黏男人了。
他知道,宴先生身为年长者,一直都习惯性地照顾他。
而现在,男人一朝从天之骄,沦为了瞎子,失去了自理能力,反而需要别人来照顾了,心理落差一定很大,一定特别没有安全感。
他需要时时刻刻都贴着宴先生,黏在宴先生的身上,用身体告诉宴先生,他一直都在,就在他一伸手,就能轻易触碰到的地方。
尽管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但某些生活上的小细节,仍然会体现男人内心深处的不安。
宴执陌原本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的姿态变得有些不自然,悄悄地在床上翻来覆去。
简安眠注意到男人的动静,放下手机,安静地走过去,握住了男人的手:“宴先生,是想上厕所吗?”
宴执陌身体一僵,低沉地嗯了一声。
“那我带你去卫生间吧。”简安眠态度自然地将男人扶起来,蹲下,给男人穿鞋,然后牵着男人的手,将他带去了卫生间。
这段时间,简安眠每天都在照顾男人,有时宴执陌是很享受的,但在某些方面,男人又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就好比上厕所。
在宴执陌的心里,只有没有自理能力的婴儿和瘫痪的患者或老人,才需要他人把屎把尿。
他从小就独立自主,性格早熟,拥有着远超他人的超强的自尊心。
如果只是喂饭、或者帮他洗漱穿衣,还能算作是情-*-趣,但是连上厕所都要人帮忙,宴执陌实在难以接受。
为此,宴执陌连水都少喝了不好,每次都要憋好久,实在忍不住才会出声。
再要么,就像今天一样,被他家细心的小朋友发现,然后主动询问,他是不是想上厕所了。
男人的别扭,简安眠都看在眼里,他当然知道他家宴先生的自尊心有多强,这种情况反而没有办法安慰,他只能尽力表现得更自然,如果他越在意,男人也只会受到他的影响,将这件事情看得更重。
一开始,宴执陌甚至上不出来,两个人一度僵持在厕所里,简安眠都想直接出去,等男人上完后,他再进来清理了。
然而宴执陌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是让他家小朋友帮忙,还是等他弄脏了马桶和地面,让他的小朋友进来清理。
宴执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简安眠那么害羞的一个人,尽管已经看过无数次男人的身体,仍然会情不自禁地脸红。
照顾男人到这种程度,实在让他感到羞耻,第一次的时候,他因为心猿意马,不免有些忽略了男人的情绪。
等他们洗了手,回到床上,距离宴执陌起身上厕所已经过去了许久,结果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男人忽然低沉地说:“对不起,我……太脏了,让你受委屈了。”
简安眠乍一下没听懂,幸好他已经十分了解男人,很快反应过来,然后内心就被细细密密的心疼给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