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符玉知道珠珠确实没想过杀衡道子的,她面上看着凶残巴拉,却实际不是个小气的人,恰恰相反,她其实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宽和,记恩多于记仇,恃强而不凌弱,事情解决了就解决了、就不会再翻旧账,是个很大气的孩子。
可惜很少有人能透过表象,看明白她是怎么一个人。
就比如现在,符玉看见她把剑横在秦雍王脖颈边,像个活灵活现的杀人狂魔,凶狠狠地吓唬说:“听见了吗,再敢来打扰我,就像现在这里,把你脖子嘎开。”
秦雍王没说话,定定看着她。
人的恐惧是会从眼睛里冒出来的,但男人的眼神幽深沉定,看着她,像纵容一个桀骜不逊的孩子。
珠珠没有在他眼中看见意料中的惊惧,顿时冒火,剑身更靠近他脖子,瞬间蹭破皮,血丝渗出来,恶鸟发凶:“你再敢看我,怎么,你当我是说着玩——”
“小姑娘。”秦雍王终于开口,却抬手抵住她的剑身,剑锋割破他带茧的指肚,他也并不介意,只说:“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小鸟发凶声一滞。
“四个月前我受过一次刺杀,心口中箭,侥幸捡回条命来,却从那之后,心悸多梦。”摄政王道:“梦中我似在云端神宫,身旁常伴着个红裙少女。”
珠珠忽而心惊肉跳。
珠珠想都不想就呸道:“你这人好不要脸,我以前从没见过你,你还扯什么破梦来跟我套近乎。”
秦雍王微微哂笑,倒也应下道:“是,是我不好。”
珠珠心略微放下来,皱起眉装作理中客道:“原来你一直揪着我不放,就因为我跟你梦里的少女有点像——这算什么,谁没乱七八糟做点梦,你还当真了,还居然要在现实中找人,听着就离谱,你一个堂堂摄政王,居然做这种黄粱梦,传出去不叫人大牙都笑掉。”
秦雍王仍道:“是。”
珠珠一喜,却听他又道:“但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无论旁人如何非议,我心有记挂,总愿意找到她。”
“——”
珠珠瞬间恨不得把这男人的榆木脑袋掰开。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执拗!”她恼怒道,顿了顿,理直气壮说:“而且谁说梦到的少女就是你的情人,你这人思想怎么那么龌龊,那人说不定是你上辈子的闺女呢。”
“!”旁边姜老仙君听见,眼珠子都要瞪掉
——小少君真敢说啊,真什么都敢说啊!
秦雍王:“若是我的孩儿,我更当找到她,爱若掌中明珠,千娇百宠。”
!!怎么就咋说都不行?!
珠珠暴怒跳起来:“你——”
秦雍王望着她,却终于缓缓笑出来。
“孩子,我喜爱你,一见钟情,难以罢止。”他道:“我此一生,南征北战,从无有不胜之战,如今对你,我虽知对不住你,也绝无可能罢手。”
珠珠气得炸掉,倒起剑柄要砸他的头,却忽然听外面马蹄急踏声,一匹烈马冲进水榭,斥候冲下马来跪地急报:“主公!东城门急报,大公子仪仗已过城门。”
“什么!”别人还没反应,珠珠猛地扭过头去:“公子回来了?”
他怎么这么快?他不是还得两三天才能回来了?!
斥候见少女站在主公身边,下意识回道:“大公子身边只有千人先锋骑,不知怎的提前回来,我们也…”
珠珠已经扭头就跑。
亲卫们想拦,珠珠直接挥剑过去,凶气四溢,她吼道:“滚,别挡我的路。”
这里的将士都是摄政王亲兵,忠勇不畏死,还要冲上去再拦,还是秦雍王看她暴躁,裴玉卿回来,想她心急,今日倒不好这么逼她,对部将喝道:“住手,都退下。”
珠珠一点都不领情,转过身,拿剑凶悍指他一下,便像一只年少健壮的鹰隼飞身而起,踏水破空而去。
“主公!主公您可有事?!”段晁立刻扑上来焦急问,又吩咐左右:“快!请大夫来!”
秦雍王收回视线,捂住旧伤微微裂开的左心口:“无妨。”
段晁检察半响,见王爷脖子除了一点破皮无大碍,才松口气,又低声:“不知怎的,大公子提前回来了。”
“提不提前,没什么差别。”秦雍王半阖眼道:“去给大公子下请帖,后日寻个地方,本王作东宴请大公子。”
珠珠用了吃奶的力气往回冲,一路气喘吁吁冲到官邸,就见官邸正门已经大敞开,列着长长的车队,无数将士进进出出,正在卸各式东西。
珠珠心一凉,完了,还是晚了。
裴公子肯定已经进屋了,也发现她不在家偷跑出去了。
幸好她还有准备,她在路上特意买了两包糕点,可以装作嘴馋偷偷跑出去买东西了。
珠珠先绕到侧门把剑藏在石狮子底下,才提着点心从翻墙回去。
刚走到后院,就听见黄大监吩咐宫人收拢礼物的声音,后院正堂门大敞,宫人忙手忙脚端着东西进出,见到她都向她屈身行礼。
珠珠本以为裴玉卿回来要么先吃饭要么先换衣服,反正应该先去后屋了,她蹑手蹑脚跨进门槛,刚把点心放到桌上,正想先把阿蚌叫来,就听后面竹帘被掀开的轻响声。
“……”
珠珠微微一僵,扭过头。
裴公子衣冠齐整,裘氅未解,站在中厅,修长如玉的手支起半边竹帘,如清夜潭眸,静静望着她。
裴玉卿望着少女,黄昏最后一抹余光透过窗落在他半边脸庞,这庞大王朝最嫡长尊贵的大公子,如神祇密佛,神容清淡晦漠,不可琢磨。
他声音轻低,像口含三生莲生长的菩碣,缓缓问少女道:“今日已经天色不早,你出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