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后,先皇后!孤若不是一直顾及着先皇后,怎么可能会纵容他修成如今这番性子!今日孤就要替先皇后好好教训教训他!”
一道鞭子落下,萧帝是一点都没有心慈手软。
萧怀舟穿着东夷服饰的后背一下子便皮开肉绽,浸出了殷红的血色。
又一道鞭子。
萧怀舟咬着牙挺在原地。
他虽然感觉不到痛感,可是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失。
这种滋味很奇妙。
你说不痛吧,却能感觉到身体不适。
你说疼痛吧,但那些鞭子抽在身上就真的如同挠痒痒一样。
萧怀舟敢肯定,若是没有这痛感消失,萧帝下来五鞭子他就已经冷汗淋漓倒下了。
别说像现在一样昂着头,丝毫不惧。
萧帝是越看越气,一连抽了数十道鞭子。
等抽到第二十道的时候,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停了。
因为萧帝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眼前这个不孝逆子,从小身体便受不了折腾,尤其是在先皇后故去的时候,受了如此重伤,若是再打几鞭子下去,怕是真的会要了萧怀舟的性命!
见萧帝停了手,太子就凑上前进言:“不若接下来的鞭子交给儿臣,父皇手疼,还是进去歇歇吧。”
这便算是给了萧帝台阶。
萧帝虽然心中愤怒,却也不可能真的为了东夷国亲手打死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殿中人多口杂,萧帝愤愤地将手中鞭子一丢,也绝口不提血菩提的事情。
眼见着帝王回殿,明贵妃也就看个乐子,轻笑着回了寝宫。
整个太宸宫门口就只剩下跪着的萧怀舟和站着的太子了。
太子压根就没有去看地上的鞭子,而是一把扶起萧怀舟:“越发皮糙肉厚的,今日能挨二十个鞭子,可值得?”
虽然身上不疼,可终究是受了伤。
萧怀舟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这句可值得,他恍惚了好久,却并未回复。
心中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
太子也不再多劝,一路喊宫人扶着一起将萧怀舟送上了马车。
“伤口可还疼?”
太子准备亲自送他回去。
萧怀舟摇了摇头。
“被故里祁养的猛禽叼了一口,虽然受了一些伤,可不知为何感觉不到痛感,也不知是不是猛禽有毒,若真的有毒,以后和东夷交往还需谨慎。”
“未曾听说,东夷有此毒,再说你气血运行顺畅,不像中毒的样子。”
太子已经将手搭在萧怀舟腕间试探了两次。
他们二人痛失母后之后便互相扶持,除了彼此之外,谁都不信任。
连医术也一定要自学之后才敢放心交给太医。
萧怀柔此刻探得仔细:“你确实气血运行没有问题,可能并不是中毒。”
萧怀舟吸了一口气:“那便奇怪了,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更奇怪的是连身上的血都不再往外流,似乎是一点一点愈合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
“或许是这些年你勤加锻炼,身体好了不少。”萧怀柔也深感奇怪。
两人一时没有研究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马车慢悠悠的回到了萧王府门口。
观书立刻迎上来,搀扶着自家主子回自己的屋子里。
太子刚才已经在马车上确认了一番,萧怀舟并没有任何的问题,也便放下了心,同萧怀舟仔细叮嘱了一些事情。
“血菩提你自己抢过来了,那便自己留着,只是你要用在谢春山的身上,需得仔细斟酌,他是否值得。”
一个无欲无求的仙君。
是否值得他这位同胞弟弟拼尽全力去相救?
萧怀舟沉默下来,点了点头。
目送太子马车离去之后,萧怀舟仗着自己身体还是没有感觉到痛楚,一瘸一拐的往谢春山所在的寝宫走过去。
当然还不忘举着今天刚抢到的宝贝血菩提。
虽然他不痛,可终究是被狠狠的抽了几鞭子。
腿脚都不是很利索,尤其是腰一扭一扭的。
看起来十分狼狈。
可这些。萧怀舟全都不在意。
他满心都是手中的血菩提,还有院中安静坐在窗前的那人。
等他来到谢春山所在寝宫门外的时候,一树寒鸦被惊飞。
窗前依旧是那个巍然不动的剪影,映衬着烛台微弱的灯光,显出一副仙风道骨来。
萧怀舟将手中血菩提,轻轻的搁置在半掩半开的门口。
“谢道君,这是东夷国的宝贝,对于治疗法术造成的伤口十分有效,若是谢道君不介意的话,我可替你上药,若是介意的话,我便放在此处,谢道君可自己取用。”
萧怀舟这话说的有些卑微。
观书站在自家主子后面,只觉得主子一身傲气,全都折在了谢春山的面前。
尤其是主子这番诚恳的话说出来。
窗子后面那个人影却毫无动静的时候。
说萧怀舟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萧怀舟肉眼可见地弯了弯脊背,似乎是有些泄力。
他站在屋外等了很久。
可屋内那个人影依旧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没有丝毫回应。
就像是将一颗炽热的心丢入冰冷的雪中。
萧怀舟此刻身体是冷热交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他有些许的不甘。
他再一次开口道:“谢道君,可否需要我替你上药?”
屋内烛火骤然熄灭,只留下漆黑一片,连道君的影子都瞧不见。
萧怀舟僵直在那。
这拒绝的意思明明晃晃。
萧怀舟身体摇了摇,只觉得胸腔之中气血翻涌,恨不能立刻呕出一口鲜血。
观书在后面急的直跺脚:“四公子,四公子还是先回房歇息吧,谢道君他,谢道君他冷心冷情的,不值得四公子这般……”
萧怀舟再抬一眼看了一下漆黑的屋子,确实没有动静。
没有人给他回应。
他为了谢春山,偷取血菩提,得罪东夷世子,还挨了父皇二十道鞭子。
原来皆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的一场空。
起初,他们说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萧怀舟还不是很相信。
甚至大言不惭问,无情道是什么意思?
如今在此刻,站在夜凉如水的庭院中。
他似乎明白了何为无情道。
无心无情,对他再好也是白搭。
萧怀舟轻轻咳嗽的两声,缓缓随着观书转身离去,离开的时候脚步踉跄,隐隐有些站不稳的架势。
他自小受宠惯了,想要一个东西,只需一个眼神,便会有人送过来。
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得不到的感觉。
原来得不到,竟是如此。
那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远在天边,永远都无法触碰。
耳边是观书絮絮叨叨的关心和埋怨:“四公子可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您为了谢道君不惜与东夷为敌,又受了陛下二十道鞭子,这还不知道要养多少时才能恢复过来,可谢道君呢,谢道君他高高在上,可曾给您一眼?”
“他们都说谢道君修的是无情道,四公子,您这是何苦啊。”
是啊。
萧怀舟抬头看向天际溶溶的月色。
谢春山便像是那轮明月。
明明有清冷的月光照在世人的身上,让世人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这轮明月是属于自己的。
是有意于自己的。
可偏偏无论怎么追逐,都不可能去追逐到那轮明月。
最多可以触碰到的,也是水中的倒影。
伸手一掬,便碎了。
碎成千片万片,就是不让你碰到。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这时候的疯狂,好似无根的浮萍一般。
终有一日会被浪潮所抛弃。
可他不甘心。
他想要赌一把。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未来自己会输得有多么惨。
随着他们二人的离开,在无人瞧见的时候。
一道泛着轻微银黄色的符咒,在萧怀舟背后半明半暗,直到消失不见。
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端坐在窗前的谢春山,在吹灭烛火的一瞬间整个人趴倒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
而在谢春山的背上,原本交错纵横的法术印记之上,不知何时覆盖了数十道鞭痕,这些鞭子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刚刚染上的。
还在不停往外渗着鲜血。
左手手腕上似乎还有一处被什么东西叼了一口的伤口,伤口很深,一点儿也不规律。
似乎是什么猛禽。
因为太过于疼痛,谢春山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整个人苍白的如同冰雪之上的冷玉。
即使没有烛火,也依旧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的微弱荧光。
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由始至终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直到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吹灭了烛火,佯装睡觉的模样。
刚才出现在萧怀舟深厚的明黄色符咒,不知何时,忽然从窗外飞入,落入了谢春山的掌中。
继而消失不见。
若是此时,有归云仙府的人在他身侧,就一眼可以认出这道明黄色的符咒为傀儡符。
也就是说被这道符咒寄生的人,不管受了多重的伤,所有的伤害都会返还到种下此符咒的人身上。
譬如,谢春山。
他虽修的是无情道,可素来如同高悬明月一般不愿欠人因果。
萧怀舟对他赤诚之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虽然没有办法给萧怀舟予以回应,可是却可以用自己选择的方式默默的护住萧怀舟。
至少不能让那人因为自己而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虽然傀儡符咒很有效果,但终究是在法术进行的王都城内,效果会大打折扣。
若是在王都城外使用傀儡符,萧怀舟的血肉几乎是可以在瞬间愈合的。
可在王都城内的话,萧怀舟还是需要受上一点苦。
但这些,已经是谢春山能做的所有了。
他筋骨尽碎,灵府消失,无法使用法术。
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能耗尽心头血为萧怀舟画上一道傀儡符,已经是竭尽自己的全力。
若是还有亏欠,那便只能等到以后再弥补了。
谢春山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血菩提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他修的是冰雪之术,而血菩提是世间最炽热的东西。
若是强行用血菩提疗伤的话,只会加重他自己身上的伤势。
谢春山缓缓坐起来,忍着疼痛走到门口,弯腰捡起地上被恭恭敬敬摆放在那儿的血菩提。
他不懂人世间的情感。
他也不懂如何去拒绝他人。
但他隐隐约约知道,若是直截了当的告诉萧怀舟,这样东西对自己没有丝毫用处的话。
或许有可能会伤了萧怀舟的一颗心。
他不该去做这伤人心的事情。
于是谢春山将血菩提握在掌间,感受了一下血菩提的温度,然后便将血菩提随手放在了屋内的一个小箱子内。
左右这整个屋子都是属于萧怀舟的。
有朝一日他离开了之后,萧怀舟派人打扫屋子就必然能发现那枚血菩提。
这已经是谢春山能想到最好的方式。
既不会当面伤了萧怀舟的心,亦不会欠下萧怀舟的因果。
让一切就到此为止。
因为他很快便要神魂消散了。
若是欠下因果,此生可能都无法偿还。
谢春山不愿意让那个白马春风的少年看到自己消散的模样。
明明萧怀舟是在最好的年纪,有着最明媚的笑容。
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这个风烛残年身上。
他虽然不能称自己是风烛残年,但他确实已经活了数百年,相对于萧怀舟来说,完全可以用一句凡间的诗句概括。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他能够感受到萧怀舟对自己的炽热,可他无法将这份炽热同样的返还。
少年的心不应该落在他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谢春山不懂如何去处理这些感情。
他只能懵懂的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懵懂的去回报萧怀舟对自己所有的付出。
然后在某一日有足够力气离开萧王府的时候。
悄悄的寻找一处僻静之处,坐等着自己的魂飞魄散。
可这一切的一切,那个白马春风的少年永远都不会知晓。
谢春山也永远都没有知晓。
这个自己曾经想要远离,不敢触碰的少年郎。
最终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死在了2二十一岁最美好的年纪。
本该最肆意张狂的年纪……
作者有话说:
原来那个高山仰止的谢道君啊,从未辜负过他。
ps:最近好像甲流了,所以番外更新有点子不稳定。我努力呜呜呜。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