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舟不敢相信。
谢春山继任归云仙府宗主这件事,分明会在四年以后才会发生。
他灵府尽碎,没有玲珑骨,根本就不可能拥有宗主法力,即使是成为了谢宗主,也难以服众。
就算是有丹药之力的加持,也不可能能够承受得起宗主之命。
仙门百家虽然只是求仙问道,可还是和他们人世间一样,会慕强,会听命于强者。
怎么会服一个废物。
没有灵府的谢春山,就像是没有大军的将帅一样。
虽曾经威名赫赫,可终究没有实权。
谢春山此生只离开了自己三天而已,三天,他回归云仙府也只能求一道婚书,还可能为此和长屿老祖撕破脸。
更不可能得到宗主令了。
可刚刚谢春山抛出的宗主令,分明是真的。
所以灵府尽碎是假吗?
萧怀舟一时无言,目光灼灼盯着谢春山。
等一个答案。
谢春山收回手,流光溢彩的宗主令自天空之中收回,刚才还亮如白昼的东夷城一下子黯淡下来,百姓还没有来得及点灯,所有的光华就全被收敛而去。
整个东夷城陷入了一眼望不到的黑暗中。
在万千灰暗中,在无尽深渊里。
萧怀舟紧紧盯着谢春山,等他开口。
谢春山将宗主的令羽收回之后,就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停留着一个小小的令牌,是一柄小剑的模样。
在没有灌入灵力的时候,看起来就只像一枚普通的小剑,与寻常的剑并没有二致。
“宗主之令,一直在我身边。”
谢春山只说了半句。
但聪明如萧怀舟,已经将后半句猜了出来。
所以谢春山当时身受重伤的时候才会被仙门百家追杀。
萧怀舟一直很莫名其妙,为何仙门百家要去追杀归云仙府的大弟子,他们不怕得罪归云仙府吗?
如果说宗主之令从他遇到谢春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谢春山身上。
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仙门百家的人也想要这宗主之令,杀谢春山夺取令牌,就是他们的目的。
这件事情总算合理起来。
可让萧怀舟有些难过的是,他前世的一场付出就好像是笑话一般。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血菩提,对于谢春山来说毫无用处。
他好不容易抢来的玲珑骨,谢春山也可以用丹药继续仙力。
甚至连他好不容易将谢春山从万千仙盟的追杀中救出来,还当做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洋洋自得之时。
原来谢春山只要愿意回到归云仙府,就可以顺理成章成为他的谢宗主。
一切都与萧怀舟没有任何关系。
有没有萧怀舟,都一样。
萧怀舟被这种认知打的措手不及,整个人没来由的情绪低落起来。
他现在或许对谢春山没有前世那样的感情了,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所作所为像跳梁小丑一样。
只感动了自己。
“不是的。”
谢春山忽然出声。
“不是你以为的这样。”
谢春山的目光平静,似乎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持宗主之令,才可与归云仙府交换你。”
“我求师尊放我下山,辞去宗主之位。”
“可大典上,你没有来。”
你没有来。
萧怀舟被这话猛然拉入回忆里。
他为什么没有来?
记忆里他送谢春山回仙门之后,确实答应了谢春山,他会去参加他的宗主继任大典。
他也想看谢春山高山仰止的模样。
可萧怀舟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是他在骗谢春山。
偷了玲珑骨之后,东夷国的巫族几乎全军覆没,东夷国主震怒,反叛大雍朝。
谢春山继任那日,刚好是太子大婚典礼。
整个大雍朝都在其乐融融,可萧怀舟从直觉里嗅出一抹不寻常的味道。
所以他骗了谢春山,他告诉谢春山,他会去找他。
实际上他已经暗中集结了军队,围在大雍王都之外,就是为了预防意外的发生。
但意外最终还是发生了。
萧长翊没有被东夷国杀了祭旗,反倒是率领着东夷的军队一起反叛了大雍朝。
萧长翊带着许多罪证,打着勤王的名号四处张贴榜文,列举了太子和萧怀舟的数十道罪证,成功搅乱了太子的大婚。
太子贤能的名声也从那日起一落千丈,被群臣所指。
后来萧长翊领兵南下,世道越来越乱,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数十起。
萧怀舟彻底忘了自己和谢春山的约定,马不停蹄的奔波于各个战场,试图力挽狂澜。
直到一年之后,大雍城在东夷的精兵之下被攻破。
萧怀舟走投无路,才会选择去求谢春山。
那个时候毕竟谢春山应该已经成了谢宗主。
仙门百家的宗主啊。
只要谢春山愿意出力,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萧怀舟默默垂下头,他忽然明白了谢春山的意思。
谢春山当时藏着宗主之令,回到归云仙府是为了拿宗主之位换下山的机会。
可他却将谢春山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了继任大典上。
他没有出现,谢春山就下不了山。
还成了仙门的笑话。
怪不得后来谢春山不愿意出手帮他,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怀舟有些嘲讽的勾了勾自己嘴角,阴差阳错这个东西,原来是这种滋味。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应该也不会去。”
回忆都已经成为前世,早该灰飞烟灭。
人还是要向前看,这一世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萧怀舟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错过之中。
而这件事从头到尾,归结于错过也不对。
更该归结的,是他不该爱上谢春山。
萧怀舟懒得再继续问,为何在他长跪山门的时候,谢春山没出来。
这个答案从前他不敢知道,现在已经变成了不想知道。
谢春山或许有委屈,或许是身不由己。
可大错已经铸成,他和谢春山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整个王朝的覆灭。
再无回首的余地。
“抱歉,但现在萧长翊的事情至关重要,其他的东西我都不想再提。”
萧怀舟潦草的将这件事做了个结尾,恰在此时,马车也行到了东夷营帐门前。
萧怀舟匆匆掀开帘子下车,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马车,还有让他窒息的真相。
徒留下谢春山一个人坐在马车中,怔怔不语。
这多日来人间的话本或者是梁木生,都不停的在告诉他,两个人之间若是能够把误会解开的话,就可以重新回到过去。
可萧怀舟的态度明显不是这样的。
他和萧怀舟,再也回不去了。
谢春山心中默默接下了这个认知,一双手紧紧握住拳头,久久无法松开。
东夷与大雍朝不同,因为东夷是游牧民族,所以虽然有建王城,但只有冬季的时候会有大部分民众留在王城之中。
其他季节百姓还是会出去游牧打猎。
而东夷王城最中间摆放着的并不是大雍那种巍峨的宫殿,而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营帐。
营帐下面有无数根粗壮的滚木垫着,只需要数十匹骏马一起奔腾,便可以将营帐拖动。
总而言之就是,故里青想跑到哪里去都可以。
草原天高地广,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他的王帐。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东夷与大雍朝相安无事,而大雍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灭了东夷的原因。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让大雍步兵深入东夷草原,完完全全就是一种自寻死路的行为。
东夷国主故里青已经提前回到了营帐等候,不过等的并不是谢春山。
而是萧怀舟。
营帐周围都点了酥油灯,奶香气伴随着夜幕笼罩了整个王城。
故里青一身狼毫,坐在虎皮大座上,手上端了一碗脸那么大的海碗在喝酒。
酒碗放下的时候,就能看见故里青稍显粗犷的容颜,左下巴还有一道隐约可见的刀疤。
手指上满是老茧和伤痕,一看就是在马上打天下的将领。
故里祁从他这位父皇相比,少了些英气,还是一个稚嫩的黄毛小子。
萧怀舟进去的时候,故里青手中的海碗刚刚好砸在萧怀舟脚下,四分五裂,威慑力很足。
“伤了我东夷世子,竟然还有胆子到我这王帐中来,我敬你是条汉子,有没有想好以什么姿势谢罪?”
这什么姿势,指的多半是以死谢罪了。
萧怀舟不卑不亢,他很清楚故里青说的都是气话。
身为大雍朝的四皇子要是真的死在了东夷国,岂不是在打大雍朝的脸吗?
“国主不用这么生气,我和故里祁打打闹闹,不小心误伤了他,那也是我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私事,不至于上升到国事。”
听到萧怀舟这句话,故里青有些诧异。
两只手放在虎皮座椅的两边,身子前倾,往前探出脑袋。
“你这话有意思,我儿在你们国家举行的大婚典礼上被归云仙府的人破坏了,怎么,你如今竟是要承认这段和亲?”
萧怀舟站在殿中,点头。
他本就答应了要和东夷和亲,虽然大婚典礼被谢春山破坏了,但这应下的事情却不能不算数。
否则太子的信誉就会全然不在。
故里青大笑着拍拍手,语气之间十分豪爽。
“你果真愿意?”
“愿意。”
“这到是件妙事,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收到线报,你萧怀舟胆识过人,与民间传言不是很符合,如今一见,确实是与众不同。”
“只是有一点,我知道你在大婚上抢亲的那位道君就是刚才在城门口的谢春山,如今他同你一起过来,你却告诉我,你愿意与我儿和亲。”
“那谢宗主,你置于何地?”
故里青振声质问。
他话音刚落,营帐就被人从外面掀开。
白衣道君一身清冷,踏着月色悄无声息的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