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傅云峥。
余鹤有点悲哀地想: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像傅云峥一样做事目的明确,能够绕过弯路,直达终点。
余鹤侧头看向傅云峥,轻声问:“我要了,你就给吗?”
黑暗中,余鹤看不清傅云峥的神情,车厢内安静下来,傅云峥沉默少倾,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傅云峥回答:“只要我有。”
余鹤的呼吸一下放的很轻,不自觉地攥紧身下座椅上的毛垫,接着酒气壮胆:“我要你喜欢我。”
傅云峥像是松了一口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小鹤,我怎么不喜欢你了?”
花园内的光影影绰绰,车厢内很暗,这种暗恰到好处。
能够看到对方的轮廓但看不清对方表情,在这种隐秘的环境下,人很容易生出平时没有的勇气。
余鹤咽了下口水掩盖紧张:“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向来一针见血、直截了当的傅云峥居然绕起了弯子,明知余鹤只是想听一句喜欢,此时却顾左右而言他:“余鹤,你想好了吗?我们之间......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合适。”
余鹤脱口而出:“但也一定没你想的那么不合适。”
余鹤简直要急死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傅云峥最为动摇的一次,对待其他事情,傅云峥都是狐狸,偏偏对待感情,傅云峥就跟只蜗牛似的,不仅慢,好不容易探出触角,轻轻一碰就全缩回壳里。
傅云峥低声问:“外界的非议呢?”
“傅云峥!”余鹤扬声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在乎你。”
糟了。
傅云峥闭上眼,明明喝醉的是余鹤,这酒却像灌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思绪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模糊,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理智和感情如同两条平行线,各自为政,一边是康庄大道,一边是万丈深渊。
可傅云峥还是想朝这个深渊走过去。
哪怕最后感情被现实与岁月的消磨,是风散星落,相看两厌。
他清楚不可以、不合适、不长久,也知道短暂的荷尔蒙爆发后将是无尽的烦恼,知道爱情甜蜜醉人的风花雪月过后往往是争吵怨恨。
人们常说坠入爱河,说爱情令人身不由己,情不自禁,而此时此刻,傅云峥知道他能守住界限,他能够克制自己的感情,也能够抛弃自己的欲望。
他甚至有办法解决余鹤的情难自禁,意乱情迷。
只要余鹤离开自己,快则一两个星期,慢也不过两三个月,余鹤的新鲜劲就会淡去。
傅云峥指尖微微一动,和余鹤彻底分开的念头在心头转瞬即逝,明明斩断念想方法很简单,可他不愿意这么做。
他没法这么做。
余鹤不想离开他,他更不想离开余鹤。
然而倘若往感情这边迈出一步,从此便再难全身而退。
爱情是一柄峨眉刺,悬在两个人中间,只要跨过界限就会受伤,无论是谁,都只能在爱情的洪流中随波而行。
傅云峥站在悬崖边,清醒地跳进了这条以‘爱’命名的河流。
“我喜欢你。”
傅云峥睁开眼,他已经适应黑暗,能够看清余鹤的脸。
他看到余鹤双眸如坠繁星,顷刻间亮了起来,仿佛星火入银河。
流星也撞进了傅云峥心里。
傅云峥说:“小鹤,我喜欢你,很喜欢。”
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人告白,无论说些什么都显得很不正经。
傅云峥紧张地捏按着指节,动动唇。
向来能言善辩的傅云峥这一刻也不免言语匮乏:“好了,说完了,回家吧。”
傅云峥侧身去开车门,可车门才刚打开一条小缝,就又哐当一声合上了。
余鹤眼疾手快,飞扑过去拉上车门,用一种及其别扭地姿势横在后座上。
“说清楚。”余鹤抬起眼,紧紧盯着傅云峥:“不许敷衍我。”
傅云峥敛下眉,有点惊诧地看向余鹤:“你不是夜盲吗?怎么拽车门拽的这么精准?”
分散余鹤的注意力非常容易。
余鹤的关注点很快被傅云峥带跑偏,他回答:“你知道在生死之间的刹那,人的肾上腺素会超神吗?”
傅云峥不知道超神是什么意思,大抵不过是年轻人常用的词汇,什么意思都不重要,转移余鹤注意力的目的已经达成。
傅云峥弯起那双狐狸眼,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还是多吃点维生素b靠谱一些。”
也许真的是肾上腺素发挥作用,一向夜盲的余鹤居然看到了傅云峥脸上的笑意。
他不仅看到了那双弯起来的狐狸眼,还恍惚透过傅云峥生动的表情看到了一条摇动的狐狸尾巴。
见到这种类似于奸计得逞的笑容,余鹤心中警铃大作,当即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
这只老狐狸在为转移话题成功而得意呢!
不是谁生下来就练就了一副泰然自若的面具。
原来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傅云峥脸上的表情也这么丰富,也很容易懂。
傅云峥知道余鹤夜盲严重,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句喜欢竟然真能让余鹤肾上腺素飙升,连夜盲都短暂的被治愈了,他以为余鹤看不见,便卸下面具,露出冷静面容下的丰富感情来。
这是天赐良机。
这一夜,连老天爷都站在余鹤这边,赐给了余鹤读懂傅云峥想法的机会。
机不可失,余鹤意满志得,悠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得寸进尺,大胆发言:“傅云峥,我要做你男朋友。”
在黑暗中,傅云峥没掩饰自己的神情,于是余鹤看到了傅云峥脸上先是怔忪,而后剑眉紧皱,眼眸中满是动摇。
然而,傅云峥的声音却是与神情截然相反的平静。
“小鹤,你才十九。”傅云峥淡淡道。
余鹤急死了,他不知道傅云峥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理由往后退,他跨坐在傅云峥腿上,和傅云峥面对面坐着:“我是十九,不是十三,和我谈恋爱不违法!”
傅云峥抬起头,他看着余鹤,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慢条斯理,游刃有余,可他的神情却很哀伤,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糟糕的结局一般。
傅云峥说:“这样不好吗?小鹤,你知道的,用感情维系的关系远没有用利益维系的稳固。”
“是,我知道。从小我爸就告诉我,‘人要有用才不会被淘汰’。”余鹤没否认,他双手撑在轮椅靠背,将傅云峥完完全全困在怀中,吐息中带着淡淡的酒香:“我尝试过只跟你谈利益,可做我做不到,因为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傅云峥眼神慌乱,睫毛轻轻颤抖,他移开视线,回避余鹤那滚烫的双眼:“那是因为.....我什么都给你了,我如果没钱、没权力、没地位,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余鹤攥紧傅云峥的肩膀,笃定道:“我会这样想。傅云峥,你刚刚还强调我才十九岁,你去大街上问问,谁十九岁谈恋爱是图对方权力地位?你不能一边觉得我年少冲动,心性不定,一边又不承认我年少冲动,满腔赤忱,这对我不公平。”
傅云峥向来善于言辞,无论是雄辩还是诡辩他头头是道,应对如流,他曾在无数次谈判中博得头筹——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些闪光的功绩在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他喜欢余鹤,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从慈善晚会的惊鸿一瞥,从最开始的见色起意,到如今心动神驰,泥足深陷。
而余鹤也喜欢他。
这能要他讲出什么道理来拒绝呢?
傅云峥任命般地闭上眼,靠在轮椅靠背上:“我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小鹤,和我纠缠在一起不是个聪明的选择,我远没有之前向你展现出来的那样宽容大度。被困在这轮椅上,我没办法不去患得患失,我平等地嫉妒着每一个能站起来的人。在一起以后,我会过问你的行踪,调查你和谁联系的紧密,甚至派人跟踪你,你会受不了的。”
傅云峥以为这样足够吓退余鹤,可余鹤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还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余鹤降下车窗,把手机远远扔出去,很冷静地说:“我可以哪儿都不去,谁都不联系,只陪你身边。”
傅云峥蓦地瞪大了双眼。
没有人能不被这份决然打动。
余鹤显然是认真思考过,他说:“傅云峥,如果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那让我的爱人产生信任感、安全感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提出要求理所应当,不提出来我也会努力让你安心。”
傅云峥呼吸一窒,问:“小鹤......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余鹤无奈地笑了笑,他双手捧起傅云峥的脸:“好吗?”
傅云峥望着余鹤,沉声道:“很好。”
余鹤又问:“那你会喜欢我吗?”
傅云峥这次没有移开视线,他只回答了一个字:“会。”
余鹤低下头,二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所以......我喜欢上你很奇怪吗?从我来傅宅第一天,你就在为我营造安全感。你从来不主动进我的卧室、不干预我的生活、什么事都由着我,生怕我感到不自在,你甚至很少主动碰我,从没亲过我,所以我信任你,只要在你身边就安心、就快乐,你让我怎么不喜欢你?”
傅云峥的心跳很快,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猜余鹤也听到了。
然而余鹤可能是还嫌他心跳不够快,继续说那些让他意乱情迷的情话。
“我只是嘴上说了两句话,你就觉得很好、觉得动心,那你呢?这半年来你做了那么多事,我不该动心吗?”余鹤的唇落在傅云峥耳边:“如果不想让我喜欢你,你就应该坏一点,第一次见面就把我挂在吊环上打一顿,你看我还会不会喜欢你。”
傅云峥哑声道:“我永远不会打你,我喜欢你,余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