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想见到你。”
鱼郦静静看了他一阵, 霍得起身就跑。
她冲进了漫天雨幕中,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身上,仰头看天, 只觉有万钧重的石块垒在胸前, 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赵璟追过来,将油纸伞挪到她的头顶,那片阴翳如影随形,让她几近崩溃。
“我真的……真的不想见到你。”鱼郦以手掩面, 身体微微颤抖,有细小的泪珠从指缝间淌下。
赵璟强忍着心里那股邪气,咬牙道:“你只有搬来与我同住,才能确保安全。你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今日这些人是冲你来的。”
鱼郦将手拿开,仰面看他, 她脸颊上扔挂着剔透的泪珠, 目中晕开淡淡水渍, 朦胧而脆弱:“我不怕。”
“那蒙晔呢?”赵璟掠了眼有昏黄烛光晕出来的药庐,“今日是蒙晔, 明日又是谁呢?你身边的这些人,他们哪一个会眼睁睁看着你被围堵而不舍身相救?窈窈,你不是最讲义气的么, 蒙晔为你受伤, 你心里就不内疚?”
他的话音温柔似水,薄薄的唇角上勾,噙着一抹和煦的笑, 但仔细辨识, 那笑中却有着最残忍的弧度:“或许你自己不愿意承认, 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为了自己,宁可置自己的伙伴于水火之中。”
鱼郦彻底崩溃,原本就有的愧疚如汪洋泛滥于满是疮痍的心底,她蹲下,双手捂住脸,发出了嗡嗡的泣声。
赵璟冷眼看了她一阵儿,如看掌间被剪断羽翼的翠鸟,由她扑腾,却始终脱逃不了控制。
他压下心底的怒气,伪装出耐心,低下身,张开臂膀搂住她,于她耳畔轻吟:“窈窈,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啊,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你跟着我,我分兵保护他们,大家都能好好活着,皆大欢喜。你不是最善良最能牺牲自己吗?当日为了明德帝你都能舍身,如今怎么就不行了?”
赵璟反复揉搓着她的肩膀,在伞底狭小的空间里营造出一种缠粘的暧昧。他在一步一步试探,察觉鱼郦并没有像最初那般激烈反抗,便更进一步,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哄劝:“回去吧,回药庐,让药王给你针灸,这手若是治不好,蒙晔岂不是白牺牲?”
鱼郦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走入药庐,万俟灿已经醒了,她看过蒙晔,确认无事,顶着两团乌青,疲惫地朝鱼郦招手:“过来,我给你针灸,早些结束我们都能休息。”
她躺到那张靠窗的藤床上,窗上糊着薄如蝉翼的春绢,上面描绘的空谷菡萏已有些褪色。
鱼郦合上眼,倾听着窗外雨声沥沥,一下一下像敲在她的额角上。
她知道,赵璟不会走的,若执念能杀人,那这位皇帝陛下将所向披靡。
万俟灿一边给她施针,一边看她的脸色,这姑娘好像又回到了刚来的时候,双眸紧闭,好像用了全身力气逼自己平静入睡,但那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眼珠总是透出难释的焦虑。
她轻轻叹息,再度往香炉里撒了一把安神丸。
安神丸对鱼郦的功效大不如前,刚刚卯时,她就醒了过来。
雨已经停了,但天边仍旧彤云密布,朝阳隐在群山之后,露出一弧细弱的光芒。
鱼郦去看蒙晔,他睡得酣沉,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自胳膊肘往下袖子都被剪断,伤口处缠着厚厚的白绢,包扎得干净整齐。
童子一早来换药,鱼郦接过他手里的药膏和白绢,冲他道:“我来。”
她净过手,挽起袖子,为蒙晔拆解旧白绢。
药换到一半,蒙晔醒了,目中有未散的迷蒙,打了个哈欠:“我试着得劲多了,药王就是药王,多厉害。”
鱼郦冲他笑了笑,温声道:“蒙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翻出在心底斟酌过无数回的话语:“我昨夜仔细想了想,我还是过不惯这种粗茶淡饭、朝不保夕的日子。既然官家已经追来了,梯子都给我了,那我就下吧。我同鱼柳她们不一样,我本来就出身世家名门,自小养尊处优,不该过苦日子的。”
蒙晔一眨不眨地看她,良久才道:“窈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鱼郦粲然一笑,撩起落于鬓边的一绺青丝,“我在说实话。从前跟着主上,他也没有让我过过苦日子,我信若他在天有灵,也希望我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我是官家的女人,是皇长子的生母,我这一辈子就不该蒙入尘垢。”
蒙晔紧紧盯着她的脸,双手紧攥,手背青筋凸出,但他的语气却甚是轻松平和:“好呀,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随你去吧。说到底,大周已经不在了,若是一场宴席,早该到了要散的时候。”
鱼郦很感激,在最后的时候,蒙晔还是为她保留了颜面。
她勉强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涩,正欲让他多保重,门忽然被踹开,万俟灿一脸怒容地叉腰站在外面,冲鱼郦质问:“你刚才说什么?”
鱼郦一懵,还未及反应,蒙晔挣扎着坐起来,打哈哈:“我们没说什么,说了个话本,街头巷尾最流行的天子佳人的爱恨情仇,药王也看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