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见红了……
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慌忙移开眼,霍得从床上起身。
这是冷宫,不曾铺设薰笼,怕冻着鱼郦,他早先让人摆了几只炭盆,红萝炭烧得筚拨,一股热气蒸腾不散,激得气血往头上涌,愈发燥热起来。
赵璟觉得头又开始疼,那种要命的、几欲大开杀戒的戾气再度冒出来,他捂住头,弓身坐到窗边的太师椅上。
躺在床上的鱼郦正无声地流泪,泪水濡湿了缎褥,枕在上面黏腻腻的,她挣扎着抬起头,却见赵璟还没有走。
他弓起的胳膊搭在案桌上,手抵住额角,浑身颤抖,而他带来的小黄门在门前看着,却惧怕地不敢上前,递信让去请崔春良来。
赵璟今日正在与台谏议事,被匆忙唤来,没有带药。
鱼郦捂着剧烈疼痛的左肩,踉跄着下床,赤脚走到赵璟身前,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轻声问:“有思,你怎么了?”
赵璟仍然将头埋在掌间,没有应答。
鱼郦试探着伸出手,刚一碰触到他的头顶,他立即蹭得站起来,紧挟住她的肩膀,迫得她步步后退。
一直退到墙根,再无路可退。
赵璟双目充斥着红血丝,宛如嗜杀的修罗,恨意凛然地瞪着鱼郦。
“若是你肚子里怀着的是明德帝的孩子,你还会想打掉他吗?你怕是拼了命也要生下来,好给他留个后吧。”
鱼郦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摇头:“我们没有这种关系。”
“是,你们没睡过。”赵璟抚着她那张清皎无瑕的面孔,讥笑:“没有苟且,仍旧念念不忘,这才是入了心的人,跟我,不过是一场露水,不小心弄出个孩子,还让你这般嫌弃。”
他掐向她的脖颈,恨声说:“既然这样,那你还活着干什么?殉情不是更好吗?”
崔春良跌跌撞撞赶来时,正见到赵璟掐住鱼郦,他只觉脑门上轰的一声,来不及细究,慌忙冲进来,抱住赵璟的胳膊往后推搡,边搡边哀求:“姑娘肚子里有孩子,殿下,虎毒还不食子啊。”
赵璟被他推到一边,崔春良忙去看鱼郦,却见她双目呆滞地倚靠着墙,细细看去,脖子上也没有掐痕。
原来方才殿下没有用力。
崔春良如是想,暗自舒了口气,从袖中摸出药丸,赵璟面无表情地接过,囫囵咽下。
鱼郦回过神来,问:“你在吃什么?”
赵璟没有理她,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往外走,走到门边,冷声说:“这孩子一定要生下来,否则,我说得话一定会让它应验。”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没有注意到,游廊下,颜思秀紧抓着雕栏,满脸怨毒。
赵璟匆匆赶回崇政殿,遣退了其余官吏,只留下宁殊和薛兆年。
薛兆年答应越王起事相和,回了陈留,越想越觉得这事不牢靠。
新朝之初的几桩要政,他见识过太子殿下的手段,觉得越王凭莽夫之勇实在乏有胜算。但他又怕,万一胜了呢?那位小殿下性恨跋扈,若失约,他必得回过头来清算。
思来想去,薛兆年想出一个自以为绝妙的法子。
他命大军继续驻守陈留,带着千余精锐秘密赶往金陵,徘徊在城外。万一越王胜了,就立即率军入城替他清扫余碍;万一太子胜了,就说他探知到越王有不臣之心,特率军来勤王。
赵璟坐在御座上,低睨这厮声泪俱下地控诉赵玮和萧鱼郦何等丧心病狂,逼迫他谋反,末了,他深深稽首,痛哭:“为表对殿下的忠心,臣愿将十万陈留守军拱手交出。”
好一招以退为进,连宁殊都看不下去,捋着胡须连连冷笑。
可是太子殿下却迟迟未发话。
他瞧着薛兆年,许久,才平静道:“孤真的很厌恶你。”
冷不防他这样说,薛兆年惊骇不已,抬头看向赵璟,见他揽着袍袖,拾御阶而下,走到他跟前,赵璟缓缓道:“每回孤看到你,就会想起少年时保护不了心爱的姑娘,那份狼狈无措。偏偏是你这么一个粗鄙无耻的人,把我们原本该圆满的姻缘生生折断,若是没有你,也就不会有那五年,她不会认识明德帝,也不会移情别恋。”
空中寒光一朔,薛兆年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脖颈凉丝丝的,在宁殊那一声惊恐的“殿下”里,赵璟拨下了他绾发的金簪,狠狠地插进了薛兆年的脖子里。
薛兆年睁大了眼,惧色尚未蔓延,便直挺挺倒下,没了气息。
殿中沉沉死寂,赵璟披散着头发,返回御座,稳稳坐下,冲宁殊道:“老师不要惊慌,孤已调遣京西北路驻军开拔入陈留,收缴那里的驻军,他们听话便罢,若是不听……”
宁殊问:“若是不听呢?”
“杀。”
极轻飘的一个字,赵璟说得随意,仿佛只是扫落片缕沾衣的叶子。
赵璟见宁殊沉眉不语,冲他微笑:“老师何必这副表情?像这等首鼠两端,又手握重兵的奸佞,今日不杀,来日只会酿成大祸。”
宁殊脊背略佝,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额间纹络深邃。自赵璟入主东宫他就总是替他忧心,如今尘埃落定,赵璟离问鼎天下只有一步之遥,他却像是遭受重创,愁苦甚于前。
崔春良进来,禀道:“萧相国求见。”
萧琅终于沉不住气了。
宫闱生乱,越王惨死,帝后齐齐称病,最可怕的是,他那令人糟心的女儿竟就失踪了,再也没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