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思,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鱼柳双目通红,紧挟着鱼郦的手不肯放,嗫嚅:“窈窈,不要做了,越王谋反,他活不了的,用不着你杀他,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一起走……”
鱼郦唇边漫上伶仃寒意:“他是深得帝后宠爱的皇子,就算乾佑帝病重,还有我的好姑姑萧皇后在,她是不会让越王死的。就算再等上几年,太子登基,乾纲独断之时,要赐死他,也不过一杯鸩酒。凭什么要他多活几年,又凭什么要他死得那么舒服?”
窗外传入一阵喧嚣,两人立即凛神看去,隔着薄薄的窗牖春纱,依稀可见货船停靠在汴河畔,船舷碰到岸石,渔夫将篙杆插进水里,拉起帆,有候在那里的脚夫围上去,一箱一箱搬运货物。
段氏银铺的选址可谓闹中取静,并不紧挨着鳞立的商肆,又毗邻运河,水□□通八达,既能避人耳目,又能在危急时方便逃命。
被这么一打岔,屋内那低沉闷窒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鱼柳不曾亲眼见过明德帝的死状,而魏朝一直对外宣称他是自愿殉国,藉以压制藏于民间、时常作乱的前周散军。
她理解不了鱼郦心底那疯狂的仇恨,只当二人有私情,生离死别,催人心肝寸断。
两人相互依偎着,鱼柳不死心地劝慰了鱼郦许多,最终都不能让她回心转意,只有眼睁睁看她离去。
初春已至,冰雪消融,堤柳悄悄抽芽,随风婆娑轻舞。鱼郦边在岸边走,边仰头看向天,明净湛蓝,一览无垠。
她有些疲惫地闭眼,心想,终于快要结束了。
按照旧例,定年号后改元是在次年。
乾佑帝定下年号,为示对前周明德帝的尊崇,特遵循旧规,于次年改元。
如今是乾佑元年,正如太常礼院写得祝联,必是海晏河清、物阜民安的一年。
然而太平盛年的开端,却是萧墙祸起。
二月初九的清晨,因天子病笃,太子赵璟代为出宫主持北郊大祭。
储君车驾刚刚离开,越王赵玮便借口入宫探疾,禁卫刚刚大开南薰门,藏匿在翁城后的府军一拥而上,厮杀入宫城。
皇城司立即飞马向在清泉宫祭祀的太子送信。
赵玮率军从南薰门杀进去,杀了禁卫个措手不及,自是一路畅通。
他分出一千兵马守住宫内各紧要的阙楼,弓箭手防御,带着剩余的人直奔崇政殿。
赵璟不在宫里,只要先一步从乾佑帝那里拿到易储的诏书,使戡乱名正言顺,那么后面就会让还在宫外的赵璟陷入被动。
他在宫都知梁道秋的尖叫声中硬闯进殿,暗沉沉的殿宇里飘荡着清苦憋闷的药味儿,幔帐低垂,端着药盅的宫人仓皇奔逃,顷刻间,满地碎瓷残渣。
赵玮稳步上前,道了句:“父皇,儿臣听闻兄长把持朝政,意欲谋篡,特来勤王。”
帐中久久无回音,他掀开幔帐进去,却见那龙榻上空空如许。
他脑子里只觉有一计闷雷炸开,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却又不愿相信,他遽然回身,抓住梁道秋的领子,咬牙问:“父皇呢?”
梁道秋任由他提着,苍老的脸上唯余最后一丝温情,谆谆劝道:“官家不在这里,殿下,您不会如愿的,及早弃暗投明,不要与太子做对了。”
赵玮听到“太子”二字,顿时怒从心生,他将梁道秋掼在地上,提剑奔出殿。
丹陛之下,四面开阔,重重叠叠的琼楼飞檐外传来厮杀哀嚎声,那么惨烈,却又那么遥远。
赵玮头一回觉得,这宫宇太大了,大到几千人涌进来,像细小的石头投入深潭,只能泛起一点点涟漪。
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闷在心头,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扶剑思索父皇可能的去处,忽见他的神策四卫匆匆向他奔来,翎毛金盔歪斜,护甲上满是血,甚至还有一个胳膊受了伤。
“末将奉命联络皇城司禁卫,本来都说好了,谁知他们临阵反水,末将奋力厮杀才逃出来,只想拼得一命,护送殿下杀出去。”
“不可能!”赵玮怒吼:“本王有五千精锐,还有皇城司里应外合,怎可能败?”
神策卫扑倒在他身前,“殿下,一切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皇城司副使曹喜只是个烟雾弹,杀了也无碍。那正使谭裕是昔年秘密拜倒在宁殊门下的爱徒,属下刚刚亲耳听到,他称呼太子为师弟。皇城司自始至终都是太子的,凭属下怎可能攻破?”
赵玮踉跄着后退,巨大的愤怒和不甘之后,是汹涌的恐惧。
父皇病了,母后又不中用,落在赵璟手里,他会有什么下场?
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轻了,宫帷的地表微微颤动,好像有重军向崇政殿涌来。胜负已分,各大宫门肯定会被封锁住,区区四卫,怎可能杀出去。赵玮蓦地想起,当初在越王府欣赏胡舞时,鱼郦曾不经意地说起过,东宫里有一条密道,就在太子寝阁。
赵璟外出主持北郊大祭,东宫必然空虚。赵玮下定决心,朝神策四卫吩咐:“走,去东宫。”
朗朗春日,鱼郦在窗前将自己的蛇骨软剑擦了又擦,绕在腰间,甩下满院侍奉的仆婢,悄然无声地离开萧府,去往东华门外一间不起眼的草棚。
那草棚内是一条密道的出口,勾连着仅有一墙之隔的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