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笑笑:“若是论起来,鱼郦才是原配嫡女,婉婉不过是继室所出,嫡女能嫁,继室之女怎么就嫁不得了?”
朱氏的脸涨得通红,满怀怨怼看向赵璟,却碍于他的身份,不敢争辩,只有暗自扯了扯萧琅的衣袖。
萧琅咳嗽一声,支支吾吾道:“可薛刺史看上的是窈窈啊。”
殿中再度安静下来,鱼郦不禁轻笑出声,再也按压不住身体的不适,用手帕捂着嘴,低头干呕起来。
许是多日眠浅食寡,身体虚弱,呕了一阵竟觉目眩,歪身晕倒。
陷入昏迷的瞬间,鱼郦感觉像是被什么人抱入了怀中,耳边嘈杂纷乱,可这个人的怀抱温暖宽厚,陷在其中可以安心地睡去。
她终于梦到了瑾穆。
世人皆知,前周明德帝名李睿,字瑾穆,起先只是蜀王,他少时善武,骁勇明锐,驻守西南边陲,力保十年秋毫无犯。
若非后来的三王之乱,朝中皇子凋零,周帝不得已将他召回朝,他本可以一辈子留在蜀地,清苦却逍遥,纵然遇到改朝换代,说不定也可以保住一条命。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周文泰二十年,他回到了金陵,被立储,同时被移削兵权。
周帝性狠多疑,身边奸佞环绕,瑾穆在当太子时的日子很不好过,鱼郦入宫后第一次见他,他就挺狼狈的,当着几位府台官员被周帝狠狠责骂,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低着头。
鱼郦当时在崇政殿当差,被尚宫局教授了三个月的礼仪,才得了一个往御前递送茶水的差事。
奉茶之后她没走,徘徊在殿外,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官员陆续出来。
瑾穆刻意放缓脚步,待人都走了,悄默声凑到鱼郦身边,低声问:“你看什么?”
鱼郦抬眸看他,他的脸色有些严肃:“御前无小事,虽然只是递送茶水,但若出了什么意外,你这条小命就没了。我不就是被骂了几句,值得你看?”
鱼郦那时才十六岁,面皮薄薄,被他几句话说得脸通红,讷讷低头,一声不吭。
瑾穆叹了口气:“别说被骂了几句,就算哪天圣人恼了,真要杀我,你也救不了我,世道艰难,希望你能比我活得久。”
他刚过而立之年,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的,愁到人心坎里去了。
鱼郦猛地抬头,道:“不会的,殿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瑾穆瞧她这副直不愣登的傻样,忍不住笑了。
夕阳挂在玄山半腰,余晖镀上台檐琉璃瓦,一隙细光落到他的脸上,将那笑容衬得更加温暖,连这过分清肃冰冷的殿宇都变得柔和。
他往向御苑深处的重峦殿宇,喟叹:“我倒也不贪心,不必百岁,让我活到六十岁,卸去这一身荣华,重回蜀地,继续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也就好了。”
鱼郦轻轻说:“一定会的。”
那时她在想,像瑾穆这样的天之骄子,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上天怎会不答应呢。
可惜,上天就是没答应。
他只活到了三十五岁,国破城倾,不得善终。
鱼郦恍惚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宽大的龙凤拔步床上,綦文丹罗帐低垂,将外厢隔得暗沉而又模糊,一片沉沉死寂。
鱼郦拥被衾坐起,环顾四周,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春熹殿里自己的寝阁。
青栀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见她醒了,长吁一口气:“姑娘啊,你可算醒了,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御医说你郁结于胸,肺有阴寒,加之膳食失调,内里虚亏,这才晕倒的。”
鱼郦抚着胸口咳了几声,摇头笑说:“听着挺严重的,我好像已经病入膏肓了。”
青栀拂开帘子钻进来,一脸神秘地说:“我看见太子朝那个御医递眼色了,那御医一转头就说得这么严重,我瞧见皇后的脸都青了,慌忙让人把姑娘送回来,生怕你在她那里出事似的。”
鱼郦端过汤药一饮而尽,“哦,你都看见了,那旁人不也看见了。”
“没有。”青栀摆手:“当时姑娘晕了之后,是太子把您抱进内室的,皇后殿里的大长秋差遣我进来伺候,家主和夫人根本就没进来,皇后更没看过。”
萧家向来亲情凉薄,鱼郦早就习惯,再不抱什么期望了。
她将药碗放回杌凳上,随口问:“那太子还说什么了?”
青栀道:“太子没再说什么,倒是姑娘你好像说梦话了……”
鱼郦脑子里轰得的一声,“我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