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步摇流苏又是一阵清脆的叮当乱响。
燕迟怒不可遏:“明明可以平安出城,你非要逞一时之快,不顾辛格日勒一家的安危,将人引到这里杀掉,你可曾想过,若你杀不了他,蝴蝶一家可能会因为你惹来杀身之祸。”
喉咙里的痒意来的不合时宜,季怀真又想咳嗽了,他死命忍耐,胸口起伏,竟像要昏过去一般。
燕迟怒斥道:“还装?!”
季怀真勉强把气顺下去,看着燕迟突然一笑,继而平静道:“他一箭险些废我一条胳膊,还断我脚踝。那日在牢里他打了我五拳,甩我三个巴掌,拿鞭子抽我十八下,今日我只拧断他脖子,让他痛快咽气,他该跪下喊一声‘多谢大人高抬贵手’才对。我报仇雪恨,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他讲话掷地有声,强词夺理,并无半点心虚神色,话里话外根本就不关心辛格日勒一家是否会因此获罪。
“难道只有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不是命?”
“你能深思熟虑布下机关陷阱,就没有一刻的功夫想一想别人?要死可以,别牵连无辜!”
二人走投无路之时,是辛格日勒一家收留了他们!为了送他们出城,蝴蝶更是搭上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可这一切在这人眼中,这丝丝情谊照拂,竟是换不来他一分一毫的顾虑。
当真佛口蛇心,狼心狗肺。
当真菩萨面孔,蛇蝎心肠。
季怀真同他对视,脑中闪过辛格日勒憨厚老实的笑容,他的妻子依偎在他身边,蝴蝶姑娘古灵精怪,就连弟弟也讨人喜欢。
短短几日下来,这一家人令他羡慕无比,也嫉妒无比。
可再多旁的,就没了。
别人的命是命,可他季怀真也从不委曲求全。
他平静地反问:“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吗,莫非清源观一事还叫你心存侥幸不成,为什么还对我抱有期待?”
“——陆拾遗!”
这三个字几乎是燕迟咬着牙缝说出来的,他面色铁青,垂在一旁的手猛地紧握,因太过愤怒而咬肌紧绷。季怀真毫不怀疑,若不是他当初对陆拾遗用情至深,此时那拳头一定砸在自己这张阴险狡诈,虚伪至极的脸上。
季怀真冷笑一声:“方才不还喊我阿妙吗?这名字你好好记着,便是旁人想叫也叫不得,我不要你喊我陆拾遗,我要你喊我阿妙。”
二人互相对峙,互不退让。
燕迟看着他,逐渐恢复冷静。
他用一种极其失望复杂的目光盯着季怀真。
这突如其来的平静不是理解了季怀真那套歪理邪说,而是发现再为他找不出借口后的心灰意冷。
他突然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总是在他心意转圜之时,将他当头一棒打清醒,叫他看清二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先前是清源观的大火,现在又是不顾辛格日勒一家四口的性命也要逞一时之快赶尽杀绝。
明明一个时辰前,这人还搂着他,一身火红嫁衣,步摇衬着乌发,那珍珠流苏在他发间似是跳跃般闪动,这人一身新娘打扮,却英气十足意气风发,不像新娘,像状元郎,他求着自己说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总是在燕迟怜惜他,或是决定继续怜惜他的时候,将那副虚情假意的面孔彻底撕开,鲜血淋漓地向燕迟证明,他想的没错,他陆拾遗就是变了,就是不择手段,就是阴险狡诈,就是自私自利。
好像眼前的陆拾遗才是真实的,多年前上京见到的陆拾遗,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季怀真被燕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也同样想到那夜在清源观烧起的火。那日二人分开,他本以为不会再见,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还有机会被燕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他想大笑,想骂人,想把燕迟这双动人至极,会说话一样的漂亮眼睛剜出来。
他讨厌燕迟用这种心灰意冷的眼神看他。
可最终,季怀真只是默默告诉自己,他还需要这个人,他需要这个人护送自己去汶阳,甚至还有别的用处,万不可此时就撕破脸皮。
他这样劝着自己,就好像真的能不在意那股不甘慌张。
季怀真勉强一笑,去拉燕迟的手,嘴角一勾,有了第一下,再假笑起来便也不难。
他嬉皮笑脸,口不对心地朝燕迟认错:“我知错了……我不该只顾自己爽快,等外面官兵一走,我就去找蝴蝶道歉,好不好小燕?别生我气。”
燕迟冷冷地甩开他的手。
季怀真脸色沉下,再难维持体面,正要发作,就见燕迟突然往窗外看去。
季怀真顺势看去,窗外景象被窗纸一挡,模糊不清,但隐约看见一队兵正朝这里走来。
二人顾不得吵架,季怀真放下床单,挡住尸体,确认地上血迹已被擦干净后,快速带上盖头坐回床上。
而燕迟则抓起蝴蝶夫君留下的喜服套上,坐到季怀真身边去。这里是新房,他若以别的身份出现在此才是奇怪。
一切做完,分秒不差,一道熟悉而又严肃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劳烦将门打开,这间房还未检查。”
这一惊非同小可,季怀真浑身僵硬,这声音,大事不妙,是梁崇光!
梁崇光见过燕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