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辛殿内
满殿的人都跪着, 秦王跪在最前面,他的身后是三公重臣。
眼下每个人的或是神色凝重或是神色哀戚。
怀康帝坐在御座上,他看着群臣, 最后一次说道,:“朕的皇弟人品贵重, 能文善武,忠勇非常。”
“驻守边关多年, 东拒突厥, 南拒南越......使突厥不敢南下牧马,兵火之灾拒于城外,于大晋有不世之功。”
“现将皇位传于秦王周重邛......”
怀康帝顿了片刻,压下咳意,他的声音越发的轻了“诸位都是大晋的肱股之臣, 万望君臣同心, 维系四海...”
群臣叩首,:“谨遵圣意!”
怀康帝点了点头,再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咳得厉害, 光是听着就叫人觉得心惊胆战。
周重邛忍不住往前膝行了几步, 他看着怀康帝,:“皇兄, 不如请院判来......”
怀康帝摇着头摆了摆手, 血迹都浸透了明黄色的锦帕,他却神色冷淡的将帕子丢在了一旁。
从一旁已经哭的眼睛都肿了的王公公手里接过了新帕子, 怀康帝擦了擦嘴。
他不再说话, 半闭着眼睛静静地坐着。
满殿跪着的大臣头也不敢抬, 也没人敢问。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他们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怀康帝,免得被无辜牵连。
夜色渐深,燥热了一日的天气变得温柔了些。
今夜的城门门口,负责守卫西城门的还是有何四立。
这几日守着城门口的众人都没法悄悄的偷懒。
主城门夜里关着,但西城门却是开着的,不时有披甲的士兵整齐又迅速地从城门口趁夜进入。
这几夜连五司和兵部的人都来了不少。
抱着枪杆的何四立察觉到常都头的目光后,立即挺直了腰杆目光炯炯的看着远处。
今夜应该是不会来人了吧,站了有一会儿的何四立出神的想着。
毕竟自从岑王世子入京以来,之后每次的大事,如胥王世子入京、边关八百里加急......好巧不巧桩桩件件何四立都是见证者。
如今都快到了新旧接替的紧要关口,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
何四立:.......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整个西城门这会儿都戒备了起来。
很快,几道飞驰的人马就出现在了眼前。
何四立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他没看错,打头的真的是周大公子!
嘿,你说这缘分。
周大公子离京时京中数的着的郎君前来相送的那日,何四立就在。
一群锦帽罗衫、英俊翩翩的少年郎自发前来,齐齐拱手相送的场景蔚为壮观,何四立为此私底下还感慨了许久。
还没等何四立上前,就见常都头已经飞快上前,:“都让开,都让开,让周公子过去。”
待入了内城,一路都有五司的人在前方开路,畅通无阻。
......
“圣上,圣上,大公子来了!”
怀康帝睁开了眼,亲眼看着匆忙踏进殿的周记淮,他的脸上有了神采。
风尘仆仆赶来的周记淮一进殿就瞧见了坐在御座上头发全白了的的怀康帝,明明他离开的时候.....
周记淮眼眶红了,他跪在了地上,狠狠地磕着头,哭着道,:“侄儿不孝......”
“快起来,起来。”怀康帝想起身扶起周记淮,身子却狠狠地晃了晃,歪倒了御座上。
一旁的王公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圣上!”
“皇伯!”
周记淮膝行到了御阶前,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狼狈爬了上去,扑倒在了怀康帝的身前。
“皇伯,记淮离去的时候,您...”周记淮伏在怀康帝的膝上。
他仰着头看着怀康帝苍老的模样,泣不成声的泪流满面。
“好孩子,莫哭,莫哭。”
怀康帝轻轻的摸着周记淮的头,:“出去了一趟,瘦了,也越发的有朝气了。”
“趁年轻,出去走走也好。”
“皇伯,侄儿哪也不去了,就留在这陪您。”
周记淮哭的哽咽的摇着头,:“侄儿不管不顾的负气离去......侄儿不孝。”
“胡说,我们记淮是这天下最好的孩子。”
怀康帝激动的咳嗽了起来,看着怀康帝嘴角溢出的血,周记淮抖着手擦着怀康帝的嘴角。
“无事,”怀康帝摇摇头,一边咳嗽一边看着周记淮,:“你也是......咳咳,不想我和你父亲为难。”
衣袍散乱、神色哀伤悲切,呜咽抽泣着浑身都不由得抖动着的周记淮瞧着就叫人心头发酸。
周重邛仰着头,眼泪一直顺着眼角落下。
跪在后面的几个朝臣悄悄的用袖子擦着泪。
有不少的血顺着怀康帝的鼻腔内滴落,周记淮慌忙的擦着,却怎么也止不住,落了满手的血。
“皇伯,先请太医来。记淮就在这哪也不去,先请太医来给您瞧瞧。”
周记淮拼命的摇着头,阻拦怀康帝的继续说下去,他起身想去寻太医,却被怀康帝紧紧地捏住了手腕。
“朕怕是等不到你的加冠礼了。”
挣扎着说话的怀康帝眼睛都有些鼓,:“朕提前给你取了表字,就,就叫安琛。”
怀康帝扭头看着周重邛,:“淮儿要平安顺遂,百世大吉......”
“皇兄放心,记淮也是我的孩子。”
“好,好......”怀康帝看着周记淮,:“这辈子是朕愧对于你。”
“没有,皇伯视我亲子,待我恩重如山。”
“你不怨,不怨朕就好。”
撑着最后一口气的怀康帝等来了周记淮,也等来了他的原谅。
倏地,这口气就散了。
怀康帝慢慢的松开了手,脸上是释怀的笑意,:“不怨就好,下辈子,你愿不愿...愿不愿意...”
话没说完,怀康帝的眼睛就闭上了,他直接躺倒在了御座上,了无生气。
“皇伯!您睁开眼睛看看记淮啊。”
“记淮还没来的及给您尽孝。”
周记淮嚎啕大哭,:“记淮从来就没有怨恨过您,下辈子,下下辈子,记淮都愿意做您的孩子。”
“皇兄!”
“圣上!”
满殿的哭喊声响起。
五月二十八日,帝崩,满城缟素。
大行皇帝停灵于乾清宫内,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
一月内不得婚嫁,百日内不得宴饮作乐。
百官跪拜斋戒,足足四十九日后,起灵至皇陵。
......
怀康帝的生前就立下诏书,当日更是召集了群臣在殿内当众口谕传旨.....
而在这之前死的人都快垒成山了,秦王的护卫更是被调了不少入宫,所以这次是少有的没有血洗皇城平安上位的时刻。
除服三日后恭请新帝登基的这日,梁公几乎是被下人扶着进府的。
今日与新帝三请三立,几次起身后又跪拜,梁公第一次觉得自己上了年纪。
回了府,梁公换了衣裳,等府医给膝盖上了药油后,他才缓过了气。
之后他看向一旁的老管家,疑惑的问道,:“哲儿呢?”
老管家顿了顿,轻轻地道,:“五少爷与其他同窗一同出去了。”
梁公皱了皱眉,:“从前叫他出去走走,他窝在书房内捧着书就是不动弹。”
“如今新皇登基,正是该开恩科的时候,他反倒坐不住了。”
老管家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梁公默了片刻,叹息了声,:“罢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火候还差些呢。”
元华宫
周重邛看着眼前瘦了不少的周记淮。
怀康帝最初离开的几日,周记淮痛不欲生,不过几日就消瘦了大半。
周重邛连忙叫了太医来给周记淮诊脉,幸亏周记淮习武强身不曾丢下,又用了老参,勉强补足了元气。
瞧着周记淮哀毁骨立的模样,周重邛日日都提着心。
好在过了一月,周记淮眼里渐渐地有了精神气。
看着长身玉立的周记淮,周重邛叹着气,问他,:“还是要走吗?”
“为父保证,如今满京中已无人敢置喙于你。”
“你留在京中,若是不喜欢吏部,还有户部,刑部,兵部...你想去哪个都可以。”
周记淮摇了摇头,他甚至对着周重邛笑了笑,:“皇伯和父亲这么多年都对记淮照顾有加。”
“不瞒父亲,当初去闽中的时候,孩儿确实有抱着逃避的心思。”
“但真正出了京城到了那以后,才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许多的荒野蛮地...”
“为官者昏庸贪婪,为吏者欺下媚上,为富者买低买高兼并良田。”
“政令不下乡间,百姓只知里长宗法而不知家国......”
周记淮看着周重邛,神色坚定,:“正心、修身、齐家、治国...”
“皇伯和父亲的教诲,孩儿一日也不敢忘。”
“待到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时,父亲你也会为我骄傲的,对吧?”
“是,”周重邛连连的点着头,他看着周记淮,声音都有些抖,:“你一直就是为父的骄傲,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周记淮闻言倒是笑了。
周重邛闭了闭眼,终究还是红着眼眶看着他,:“等想家的那日,就回来看看?”
周记淮洒脱的一拱手,笑着应允道,:“好。”
......
翌日一早,周记淮就离开了,与上次仓促离开不同,这次,跟着周记淮一同离开的郎君不少。
就如周记淮所说,整日在这京中只是日日流连些宴会虚度光阴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一同去看看这大晋最广阔的天地。
周记淮振臂一呼,意动的郎君竟然不少。
连梁哲都决意跟着周记淮去闽中,践行躬行,他在府中留下了一封书信,随后就悄悄收拾行囊跑了。
此刻,周重邛站在城墙上,他的身后站着一直瞪着人群内梁哲的梁公。
瞧着一群少年郎御马疾驰,意气风发而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