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众人伸长脖子等来宫里和秦王府内两个尊贵的‘龙子皇孙’是否安然无恙的消息来。
就突然先被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给砸的头晕眼花——
‘周府的大公子周记淮不是秦王的亲生子, 也不是皇室血脉。
他是十九年前,秦王在长剑门(关)收养的宋氏夫妇的遗孤。’
这个不知道从何处兴起的流言,以有理有据, 有头有尾的详细信息和极具爆炸性、轰动性在京中炸开了!
本来周记淮就是从边关进的京,秦王将人护的滴水不漏。
再加上又过去了这么些年, 关于周大公子的身世这件事就没人愿意提起,怕说些什么说的错了, 被记恨。
可现在......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成功挑起来了。
就像一团密密麻麻的乱线团中, 突然揪住了一个线头。
抓住这个‘线头’往下走,众人越推测越觉得细思极恐。
这当口,周大公子在宫中没出来,苏府被禁军包围,秦王又被宣进了宫......京中的天要变了。
乾辛殿
王公公引着秦王进殿的时候, 一句话都没多说。
秦王前脚进去, 后脚殿门就被关上了。
这次,连王公公都没有入内。
此刻,殿内就只有怀康帝和秦王两个人。
一进殿, 秦王就跪在地上向怀康帝叩首行礼, :“臣叩见圣上。”
怀康帝看着秦王, 没有说话。
秦王也没有起身,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跪伏在地上。
这样安静到凝固成团的气氛让人窒息。
不知跪了多久, 忽的听见怀康问了一句:
“她生了吗?”
“生了, 生了一个男孩儿。”
“可有取名?”
“取了,就叫他珩之。”
“周珩之。”
怀康帝轻轻地念了一声, :“君子如珩, 羽衣昱耀。”
随后点了点头, “可。”
若是之前秦王妃成功诞下麟儿的消息, 足以叫每个宫人笑着道喜领赏,但这会儿宫里却无半分喜色。
怀康帝看着秦王,:“如今宫里宫外关于淮儿的消息,你可听得?”
秦王沉默着。
怀康帝的声音很低,:“宋氏夫妇。”说着,他忽的轻叹了一声,:“宋沿成,朕记得他。”
“他救了你一命,还带着你回了长剑门。”
“当初边关惨胜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是你一定要上折子为他请封的时候,因着他后继无人,所以荣泽故里......”
听到这,周重邛抬起头看着怀康帝。
怀康帝也看向了周重邛,第一眼却看见了他的倦色。
从接到谕令开始,还在边关的周重邛就立马和众人商议,定下了清扫王庭的平祸策,之后他几近不眠不休,日夜兼程的往京中赶赴。
到了京中也没有片刻的安宁,周重邛全靠一口气撑到了现在。
从少时开始,周重邛就伴在他的身边了,为着他出生入死,甚至他身上有几处伤,都是为着他留下来的。
不管何时,只要他需要,无论周重邛在哪里,都会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数十年如一日...
怀康帝松开了手里的折子扔在了脚边,在这周氏皇族的血脉里,他的皇弟能做到这份上,够了,真的够了。
而周重邛看清怀康帝如今的模样后,脸色却微微变了。
离京前,那个在章台殿的宴会上堪称‘意气风发’满脸笑意的皇兄,如今一身的暮气,甚至鬓边的发已经白了。
“皇兄...”
“长安,朕的孩子没留住。”
在外人面前从不肯示弱的怀康帝此刻看着周重邛,眼里有了泪意,“她如今也心存死志...”
苏怀妙的这一刀捅的太绝,太狠了。
少时的遗憾本就是心口上的空洞,便是‘微风拂过’都会叫人泛起细细的疼痛来,辗转反侧。
功成名就,大权在握的时候,更会对这份遗憾念念不忘。突然间,一个弥补的机会摆在了怀康帝的眼前。
怀康帝伸手抓住了。
他以为自己的得到了救赎,却不想跌落深渊。
心上那些细密密的伤口被不顾一切的撕开,鲜血淋漓。
周重邛看着怀康帝的模样只觉得心悸,他都不敢想象若是这次陆燕芝....他会不会疯。
看着周重邛失神的神色,怀康帝微微闭上眼,从他的身体每况日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朕养了记淮数十年,他出色到叫朕都觉得骄傲。”
“朕这次召你入京,就是为了当着你和众人的面下旨立他为太子...若是事有万一,也能有你为他出谋划策...”
“可你却硬生生的欺瞒了朕数十年...”怀康帝努力不叫自己去想这事,他现在已经禁不住刺激了。
“长安,少时夫子总是训诫与你,你也总是将常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相比你的武艺,你的治学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怀康帝摇了摇头,:“可其实你最喜欢的就是那些书.....那年的那本孤本的《长经论》就是我放出去的。”
周重邛定定的看着怀康帝,片刻后,他轻轻的感慨了一句,:“竟然是皇兄,果然是皇兄。”
很多时候,怀康帝和周重邛两人相互之间,不过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罢了。
就是这含糊的界限和夹杂在这其间的‘虚情假意’反倒留足了缓冲的余地,要的就是这份‘糊里糊涂’。
就如今日怀康帝宣旨召了秦王入宫,看见周重邛长跪不起的那一刻,怀康帝就知道了,传言不假。
而周重邛也知道怀康帝,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的这位皇兄,从怀康帝让他进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这位皇兄心中已有定论。
周重邛对怀康帝从来都是‘一片坦诚’,怀康帝认定的事实,他也从不会去狡辩。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怀康帝捂着眼低低的笑了起来,:“生在这帝王家,生在这帝王家啊。”
“甚至连长安你都是...也好,也好。”若是从前,怀康帝或许真的会一怒之下砍了周重邛都说不好。
可到了这步,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怀康帝扶着桌案,拍拍身下的龙椅,:“这个位置上的不能真的是个‘莽夫’。”
“皇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年,确实是我思虑不周,瞒着所有的人收养了淮儿,可我却当真没有...”
“不必多言。”怀康帝挥了挥手,他咳嗽了几声,:“其身不正,必起祸端,这天下众人悠悠之口,你要怎么拦?”
怀康帝压着桌案,倾身向前,他盯着周重邛,:“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你为什么不将知情的人都杀了?杀了他们,也没有今日这桩祸事。”
“到得如今,你能杀多少人?这消息传得满京城都是,御史台的那些人已经疯了,只恨不能在长阶前跪地不起,你要朕怎么做?”
“将这京中的人都杀个干净吗?”
怀康帝走了下来,他看着周重邛,眼里透着血红,:“然后呢,然后叫他坐上这个位置,谣言四起,再起刀兵?!”
“记淮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这个消息瞒不过他,他的身世存疑,你的王妃生下的是周氏皇族血脉,你叫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他不要心生猜忌?”
“不可能!”
“到时候,情势所迫,他们之间必定有一方死无葬身之地!”
闹到如今的这个地步,确实都是他的错,周重邛重重的对着怀康帝叩首。
“叫记淮进来吧。”
这几日大喜大悲容易晕厥的怀康帝特意留下了周记淮,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能有个人主持大局,却不想世事无常,竟到了这个地步。
王公公一路小跑,去了元华宫寻周记淮。
这处宫殿是从前怀康帝还是皇子时居住的地方,怀康帝登基之后这处宫殿就封存了起来。
后来,周记淮入京,怀康帝留他过夜时,就让他在这处宫殿内。
“大公子,圣上在乾辛殿,这会子传您过去。”
说着,王公公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加了一句,:“秦王也在殿内呢。”
站在窗边的周记淮转过了身,他看着神色紧张的王公公,反倒轻轻的笑了笑,他颔首道,:“多谢公公,我知晓了,这就走吧。”
王公公跟在周记淮的身后。
他看着身前迎风而行,神色坦然无惧,衣带翻飞反倒越发衬的如青松翠竹的周记淮,心中不免都感慨了一声,:’可惜了。”
......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宫,车内,是相顾无言的周重邛和周记淮。
临下车前,周记淮神色恳切的看着周重邛,:“...父亲。”
“请您应允我和去寻琳琅,若她是无辜的,还请您...”
周重邛看着周记淮,点了点头,:“好。”
之后周重邛伸手拍了拍周记淮的肩膀,:“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爹。”
“好...父亲。”
*
荣正堂内
陆燕芝迷迷糊糊的惊醒,伸手向旁边抓了抓。
一直守着的春红见状,上前来轻轻的拿着温热的帕子给陆燕芝擦了擦脸,:“王妃放心,小公子被奶娘抱着吃奶呢,夏蝉和王嬷嬷都在,李公公也跟着看着。”
肚子已经凹陷下去的陆燕芝躺在这,骤然之间看着反倒是比以前更小了,看着陆燕芝胭脂色的脸颊,春红忍不住放轻了声音,:“王妃可要用些水?”
陆燕芝点了点头,她刚要下意识的起身就疼的龇牙咧嘴,春红连忙按着人躺倒,:“您这次伤了身,要好好养养,窦老大夫说了,您要坐双月子呢。”
生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次的疼痛反倒叫陆燕芝清醒了许多。
她抓住了春红,:“我好像见着王爷了,是我记错了吗?若不是,现在立即请李公公送信去边关给王爷。”
生产那一刻的见闻仿佛梦一场,但这梦陆燕芝却清晰的记着,陆燕没必要骗她。
若是长乐世子当真与苏琳琅相识,甚至到了能合谋杀人的地步,那苏府与长乐伯府的牵扯可就比想象中的更深。
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本该坠塘身亡的从她换成了福宁郡主。
直到此刻,陆燕芝的后背还发凉。
原著的角度都是从男、女主的利己角度出发,只靠那些细枝末节陆燕芝什么都揣测不出来,而想想...她大着肚子和苏琳琅相处了这么久...
就像一条毒蛇蛰伏在身侧,你瞧她的时候,她是一幅温柔无害又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