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冬风呼啸,锋利的刀尖无限逼近他的咽喉。
郁舜能够感受得到的,却是她身上冷淡的檀香。
他在这旷野的冬风里,听到的却是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
“皇上!”身后的泰兰和努烈俱是变了神色。
在温月声同郁舜对上了之前,他们都没想到过,郁舜竟是会输,而且还输得这般快。
那刀尖离他的咽喉实在是太近,近到了他们无法保持冷静的地步。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旁边的章玉麟已经抬起了自己手中的紫金锤,直指他们二人。
雪地中的气氛,瞬间变得格外紧绷。
郁舜静默片刻,方才将自己的眼神从她的身上撤离。
在无数的视线之下,温月声到底是将那把短刀,从他的咽喉处挪开了。
身后的琼山关城楼上,严伟长松了一口气。
李庆元见状,不由得问道:“严大人,刚才郡主下场之前,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严伟缓过劲来,才沉声道:“这位昊周新帝,就不是一个行事冒进之人,我猜他必然是留有了后手。”
事实上他的猜测也是对的。
城墙上有人匆匆来报,说是朝中援军已经抵达了琼山关。
严伟去关内接人,同忠勇侯刚汇合,就听到了他说昊周在边疆留了三十万军队的事。
严伟神色微变,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
郁舜这个新帝对于昊周本国内来说,其重要程度,甚至远超过了他们两国之间的矛盾。
昊周又怎么会轻易让他涉险。
如果方才温月声真的杀了他,或许他们可以能够抵挡住眼前的昊周将士的攻势,可换回的,就是边疆彻底失守。
那三十万大军,势必会踏平整个大徽,方才会罢休。
再有如今抚州官员才刚大换血,倒也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温月声立于雪地之上,将手中的短刀抛给了他。
郁舜接过,眼眸闪烁。
他欲说些什么,却听得身侧的人惊呼了声。
他抬眼去看,就见城楼之上站着一个人。
对方长身玉立,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神色疏离冷淡,容貌倾绝。
正是那位大徽权臣晏陵。
他站在了高高的城楼上,冷眼看着他。
那双眼眸中,不带任何的温度。
郁舜微顿:“看来今日比试,只能到此为止了。”
大徽援兵已到,他也输了比试。
冰天雪地里,他看向温月声的眼神格外地灼热。
郁舜无视顶上那一道迫人的目光,只笑道:“郡主武艺高强。”
“他日战场之上,舜再向郡主讨教。”
但若是下次他赢了,所要的,就不只是这般简单的了。
他要她身后的一切,更要她这个人。
郁舜看向她的眼神,炙热且直白。
良久,他轻笑了瞬,直接领着泰兰、努烈两个人,转回到了身后不远处的大军之中,高声道:“退兵!”
“是!”昊周将士声势浩大,在郁舜的率领之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琼山关。
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叫昊周退兵。
琼山关内的将士,在昊周军队撤离之后,一颗心终是落了下来。
山门重新打开,温月声缓步入内,进了旁边的一间暖室之中。
屋内早有人备好了水,她卸下了手腕间的佛珠,将一双手浸入到了冰水中。
冬日风冷,但她用于净手的水依旧还是冷水。
甚至她整个人穿得都格外的单薄,她却好似感受不到温度一般,心平静气地净着手。
旁边放着干净的绫帕,温月声取过了绫帕,细细地擦拭着一双手,一边淡声道:“何时来的?”
这暖室中安静非常,却有一人着一身雪白,端坐在了桌旁。
晏陵闻言,轻垂眸道:“七日之前,昊周传来异动时。”
“来支援的将领是谁?”她淡声问。
“忠勇侯。”
温月声闻言微顿,扫了他一眼。
很早之前,她便知道忠勇侯是晏陵身边的人。
只是她没过问,晏陵也没有主动提及。
他在朝中布局众多,此番倒是毫不避讳地与忠勇侯同行。
外面又起了风雪,温月声听到李庆元大声呼喊,叫底下的将士躲避风雪。
温月声在晏陵身侧落座。
熟悉的冷淡檀香萦绕在了鼻间,终是让晏陵躁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他抬眸,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
“先太子起事后,一路攻至抚州。”他声色冷淡,提及先太子之事时,眼眸似更冷冽了几分。
“朝中派兵讨伐,却被其派兵围剿。”
温月声闻言,抬眸看向他:“平叛的将领,是晏大人的父母?”
“是。”
时隔多年,这段往事晏陵从未在任何人的面前提起。
他眸中始终冷淡疏离,说的是父母的旧事,可态度就好似是别人的事一般。
“当日我父母亲的处境,同今日郡主一般。”
不同的是,当年先太子底下确实是有几支强兵,且整个抚州的将士还有边防线,都在他们的手中。
晏陵父亲即便是用兵如神,在只率领了几千精兵的情况之下,亦是难以从抚州数万精兵之中脱身。
“围剿之下,父亲所率亲兵,尽数落在了先太子手中,母亲被虏,唯有他与百余人,在苦苦支撑。”
“入抚州之前,他曾派了身边亲兵去朝中传信。”
说到此处,温月声抬眸看向了他。
却见他那双眼眸,近乎被雾气笼罩,越发看不清楚眸底的情绪。
她未开口,他却直接道:“皇帝初登基,百废待兴。昊周亦是从那时虎视眈眈,在大徽内乱之际,偷袭边疆,令得边疆重创。”
“皇帝以边疆为重,将手中将领,皆派遣往边疆。”
国家兴亡之际,皇帝自是要更加重视边疆安危。
在这般情况下,晏陵父母亲被放弃,几乎属于是必然。
这事理所应当,但这个中的痛苦滋味,大概只有晏府上下才能够切身体会。
晏陵父亲一辈子忠军为国,在大事之上绝不含糊,或许为了大徽的安危去赴死,他亦是没有任何的怨言。
却是将这世间所有的残酷,都留给了晏陵。
外面风雪交加,屋内的光线亦是黯淡非常,晏陵却在此刻掀眸。
他那双总是看不清情绪的眸,如今却是难得的澄澈与安静,褪去冷淡与疏离之后,他看向了温月声的眼眸里,满溢着光。
晏陵生于那样的环境里,他其实却与父母亲都不同。
他并不喜欢那个晦暗的朝堂,也并不想要誓死效忠于萧氏。
他幼年之事,所经历的种种,让他无法对于这个世界提及半点喜欢。
偏就有一人,与他经年以来,所知所见截然不同。
晏陵从幼时懵懂无知起,周遭皆是为着利益,不择手段之人。或是为求荣华富贵,奴颜婢膝,将他满身的傲骨打碎,去让他成为萧氏可用之人的至亲。
唯她不同。
自初见起,她身上便有一种矛盾的诡异感。
以至于在滔天的杀意中,尚且可以保持清明。
她是持刀人,立于漫漫黄土中,斩杀毫不留情。
那他便做她身后的护刀者,助她这把刀,刀刀斩落刀刀尽兴,刀刀都随她心意。
晏陵与她对视,声色难得褪去疏离冷漠,只余温柔:“昔日旧事已过,再不会重演。”
“无论何时,郡主身后都有晏陵。”
她的眼里装得下大徽,装得下所有人。
他就只装得下她一人。
晚间风雪太大,道路受阻。
温月声没有折返回抚州,便在这暖室内休息。
晏陵从暖室中出来的时候,涤竹还遗憾地叹了口气。
啧,这千里迢迢赶过来,把他都累得快没了半条命。
结果他们家大人还是出来了。
这也不应该啊。
涤竹认真地看向自家大人。
光就这容貌,这身段,莫说琼山关这不毛之地了,就算是放眼整个大徽,那也是无人可以比拟的啊。
当然了,那昊周新帝却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
但再怎么说,他家大人这容色也算得上是天下独一份。
郡主这都不动心吗?
涤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回身去看紧闭的暖室房门,忍不住摇了摇头。
抬眼却见晏陵神色淡然,虽看不太出来,但涤竹却能够感受得到,他这位主子,似乎放松了些许。
抚州这地界,对晏陵来说算不得什么好地方,身边伺候的人都清楚。
只是涤竹看晏陵这般模样,忍不住在心中犯了嘀咕。
此前在城楼上看见那郁舜对郡主对立时,还黑着一张脸呢,这就好了?
他也太好哄了吧……
涤竹甚至不知,温月声连哄都没哄,晏陵自己就好了。
他若是知晓这事,少不得更要摇头晃脑感慨一番了。
此番昊周放弃攻城,退了兵。
晏陵与忠勇侯所带来的五万援兵,也并非毫无用处。
短时间内,肃清了边防线上的叛军。
只是因为近些时日天气不好,风雪连连,导致大雪封山,彻底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想要赶在了除夕之前回到京中,大抵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