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
张婴抱手杵在路边,愣了好一会后,才盯着乌少年迟疑道,“问我的意见?”
项羽被对方盯得咳嗽了一声,拍拍身旁人何的肩膀。
何被拍得一个踉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然后蹲下来道:“小郎君,这……乌郎是想集思广益。”
“可我没有经验。”
张婴摇了摇头,指着自己,“我都不明白,求偶,是想做什么?”
放在平时,他可能还有吃瓜的心思。
但这几天张婴陪着扶苏在咸阳长安街到处跑。
脑海里充斥的都是新农具修理,旧农具如何简易改造成新农具,累得要命,他只想回去躺平。
“哎哎哎……”
何抬了抬手,步伐往后,晃了小半圈,又一次拦在张婴身前,语气犹疑,“那个,那什么……就算不明白,陪我们看一道也能明白得差不多。”
张婴眨了眨眼睛,狐疑地看向何。
“好啦。”
项羽忽然大步向前,单手将张婴拎起来半米,然后又迅速将他放下,还给张婴整了整衣襟,“你这些时日去哪里了?都是和山右一起?”
张婴刚想摇头,忽然意识到山右是扶苏的假名,他点了点头。
项羽嘴角一抽,有些暴躁的来回走了两圈,然后蹲下来道:“你不可……你应当多与我们一起。”
张婴:?
项羽看到张婴迷惑的神情,忽然想直白地与对方对暗号,问清楚家底。
但想到最近几日,咸阳城风声鹤唳的气氛,他又将那一番话给咽了回去。
“总而言之。”
项羽单手将张婴给抱起来,大大咧咧道,“你作为我的同窗,也为我出一份子力。”
“啊?”
张婴还没来得及拒绝,原本蹲在地面上的何忽然站起来,他笑笑着对项羽拱了拱手,语气温和的说道:“既壮士得偿所愿,应当不需要我在此……”
“一起一起。”
项羽人高马大,将年长他十岁有余的何拉扯在一起,“你聪明,等会我去实施时,你也给点意见,再帮我看着阿婴。”
“啊?”
何愣了一瞬,转而露出一抹苦笑,无奈地跟着一起走去。
张婴一愣,刚刚何起身告辞时,他便意识到何是强行被乌拖来做说客的,当时还哭笑不得地觉得乌太幼稚,居然会拿“求偶”当借口,只是想拉着他一起玩耍。
没想到乌还真有求偶的事。
这时,乌又道:“何,你当初是如何追求妻的?”
何表情很沉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约。”
“哦。无趣得很啊!阿婴。”
项羽又将地上的张婴给拎起来,单手抱着走,嘴上还念叨着,“你日后可不能这样。娶进来的都是长辈喜欢的,像个木头没意思。”
张婴嘴角一抽,这话题有点超年龄。
他故作无知地开口道:“乌怎知?莫非乌的阿兄不喜欢大嫂?”
“我没阿兄!”
项羽不在意地摆摆手,表情阴郁,“我自己。”
“什么!”
张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乌虽说身形高大,但怎么看都不超过十四吧,“你,你已成婚了?”
“未曾。”
项羽的表情阴郁了一秒,但很快又无所谓起来,“我反正不想娶。大雁是绝不会送给不心悦的人。不说这个,想想有何能送心悦之人。”
何先道:““野有死麕,白茅包之。”和“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包之。”1”
项羽摇头:“这些我都送过,她都不要。
”
“玉佩,木瓜,花?”
张婴歪了歪脑袋。
项羽摇头:“诗经上称赞过的,能送的我都送了,但她始终没有展颜。”
何想了想,又道:“她可有喜爱之物?”
项羽仔细思索了一会,道:“好似没有。似乎喜爱吃炊饼,要不我送她踏锥、石磨?”
何听到石磨两字时,下意识地瞥了项羽一眼,若有所思。
张婴差点一个踉跄从项羽的手臂上摔下来。
绝了朋友!
小姑娘喜欢炊饼,你就送个厨房用品让她自力更生?
你就算不送亲自做的炊饼,好歹也买一些送过去吧。
“你若送石磨,倒也不是不行。”
何忽然缓缓开口,只静静地看着项羽,仿佛察觉到什么一样提点道,“若你不担忧的话。”
张婴瞳孔地震,内心呐喊:什么?送石磨居然会得到认可?秦朝男人都是钢铁直男吗?
项羽却手指一颤。
他听明白何的暗示,石磨是只有大贵族后厨才有的东西,若是突然出现在寻常黔首家,以咸阳如今严峻的形式,绝对会引起麻烦。
“嗯……”
项羽避开何的视线,抱起张婴向前走了两步,道,“那再想想其他吧。她也说过,喜欢孔武有力之人,但若要我送个强壮的仆从过去,我又不……嗯?”
项羽脚步一顿,扶住坐在他手臂上几乎要摔下去的张婴,无奈道:“你怎坐都坐不直,老要摔?”
张婴幽怨地扭头看向乌,大哥,你以为我想摔?还不是你的脑回路太奇葩了。
那少女说喜欢孔武有力的人,你展示孔武有力不就完事,你居然会想到送一个孔武有力的仆人,这要放在21世纪,你岂不是铁绿帽子王在世?
“那你不如展现武勇。”
杵在后侧的何也跟着开口,脸上还带着一点揶揄,“她这般与你说,想必是不讨厌你。”
“那是自然。谁能厌恶我。”
项羽自信地笑了一下,又开始皱眉低声琢磨,“展现武勇?莫不是在她面前耍枪法?还是再把她阿兄揍一顿?”
张婴:……
这个“再”字就非常的灵性了。
大兄弟你真确定,你都把对方阿兄揍了,对方阿妹还会心悦你吗?
“自然不是。”
何也哽了好一会才无奈道,“你可以给她看,彰显你武力的荣誉勋章。”顿了顿,着重强调,“看就行了,不需要再动刀动抢。”
项羽皱起了眉,忽然,“啪”他双手合十。
“我明白了!”
项羽眉毛都快飞起来,一溜烟往回跑,“你们且去溪边等我,见证我成功。”
张婴:……阿这。
他瞅着乌少年飞速消失的背影,总觉得不会太妙。
……
今日太阳高照,气温宜人。
山林、溪水边来往踏青、嬉笑的男女格外多。
张婴与何来到约定的地点坐下。
他发现何将之前特意拐进药行买的药粉拿出来,细心地分装好。
张婴问:“何,哪里不舒服吗?”
何摇了摇头:“不。是应急用的。”
张婴有些疑惑,就听何平淡地开口道:“乌少年行事风格颇为大胆。他初次入学室,便与老生起了冲突,将三分之一的同窗给揍爬在地,之后宁可被抓去官府判定为私斗,也不肯道歉。
还是先生欣赏他的武勇,又得知是老生先挑起事端,这事才平息。
再之后,他几乎每次上骑射课,都会将对手打进疾医所,军伍士卒都不乐意当他陪练……所以先生无奈
停了他骑射课。”
说到这,何摇了摇手中的药粉,轻轻叹了口气。
“我担忧,他会为了展示武勇,殴打……咳,与其他壮士较量,所以事先备一些跌宕损伤、醒神补血的药粉,总是不会错的。”
张婴:……
是个明白人啊!
他很理解地伸出小手拍拍对方的小腿。
这时,溪边有几个洗衣服的大娘认出了张婴,连忙向着他招手。
张婴和何都抗拒不了大娘们的热情,一人手里被塞了一份炊饼,然后听大娘们高声唱《无衣》,特别有气魄。
张婴啃着饼,闲聊间才得知原来这几位大娘竟也作为预备役上过战场,不光运送过物资,还杀过人。
“哇!”
张婴嘴上叼着炊饼,伸出小手手如海豹般快速鼓掌,声音含糊地说,“彩!彩!彩!”
惹得大娘们越发高兴,唱歌都快唱破音。
张婴没注意到,坐在身后的何正在暗暗打量他。
尤其看到小家伙几个笑容,几句玩笑话便得到小淑女、大娘们的喜爱,何啧啧称奇,甚至有心想开口说什么。
这时,不远处忽然发出尖叫声。
何与张婴猛地起身。
不过张婴刚刚站起来,就被一位身材壮硕,脸上还带着刀疤的妇人挡在了身后。
他挣扎了好一会,才找到缝隙探头。
咦?
前方迎面走来的壮汉,啊不对是少年,不正是项羽吗?为何附近的人都对他避之如蛇……
我的天,好家伙!
项羽那家伙是疯了吗?
他,他居然手上提着一个人头,气势汹汹地走向溪边一位洗衣少女冲过去。
所有人都懵了,张婴差点尖叫出声。
“躲好!”
刀疤大娘一脸不善地提起长棍,“哼,待我去会会!”
不过她刚向前迈开一步,众人便听见项羽大声道:“我砍下盗匪头颅无数,这是幼时第一次砍头得到的纪念。送你,功劳赏赐也可讨来送你!你可愿为我生娃!”
众人:“……!”
“不要脸!”
少女苍白着一张脸,抱着一摞衣服“哒哒”跑远了。
张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大哥!我要给你跪下了!别人求亲送大雁,送木瓜,野兽!你特么送个人头?你不当寡王谁当寡王!
他在这一瞬间,仿佛已经看到乌少年铁窗泪,孤独终生的场景。
不过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又打破了张婴的认知。
距离溪水不远处的杨树后,忽然蹿出来四五个壮年男子,每个人都捧腹大笑,为首笑得最夸张的正是张婴见过的,乌家少年的叔父。
他们笑得这么开心,溪水边的众女性也仿佛被传染一样乐呵起来。
唯独项羽的脸黑一阵红一阵,仿佛遭受到了重击。
他提起人头几乎怼到叔父脸上,咬牙切齿:“叔父,你骗我?你竟骗我!”
项伯依旧在大笑,笑得眼泪水都快流出来。
他指着项羽的手指还在抖:“你这榆木脑袋!你问我何事能彰显你的武勇,我说你的盗匪功绩,何错之有?谁,谁知道你居然是追求小淑女?更别提,哈哈哈哈……”
项羽攒紧拳头,看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将项伯打晕。
项伯半点不害怕,哪怕快笑岔气,他的嗓音依旧大得周围人都能听见,“你居然送了个假人头出去!哈哈哈……我,我要找人记下来,流传,流传千古!”
“哈哈哈……”无良的笑声笑得更大了。
张婴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用骨木制作留作纪念的假人头。
等
等,就算是假的,也很凶残变态啊!
……
“贤弟。”
张婴闻声抬头,见乌少年一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悲愤欲绝的模样,都心生怜悯了。
他上前拍拍乌少年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还有机会。”
项羽眼睛一亮:“我就知晓阿婴你最聪慧,教教我怎么挽回。”
张婴嘴角一抽,咳嗽一声道:“那个……乌兄,我的意思是……你还有其他小淑女们可以追求。”
“不。”
项羽无聊地摆摆手,语气有些执拗,“我就要虞家小姝。”
张婴心里咯噔了一下。
虞?
等会儿,乌兄长相帅气,身体健硕,武勇极为强悍,现在喜欢的女子又姓虞。
这,这……不会这么巧合吧?!
“哪个虞?”
张婴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故作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乌兄可会写?”
“自然。”
项羽很自然地拿出树枝,唔……到底是哪个字来着?
项羽看着张婴闪烁着的大眼睛,不会,两个字就被咽了回去。暗暗思索,虞家阿兄捕鱼、养鱼的习惯,叔父说过黔首们多是依山伴水地取姓名,所以应当是渔或者鱼吧。
思及此,项羽自信满满地用枯枝在地上写上“鱼”。
张婴盯着“鱼”许久,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张婴神思不属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喊他名字的声音,张婴扭头,这才发现是樊典小跑过来。
“小福星。你家突然来了好些陌生工匠。”
樊典的语速很快,“章兄让我来寻你,问问到底怎么情况?”
“嗯?”
张婴有些疑惑,但并不是很着急,他现在住的地方有大秦的隐太子在,安全系数仅次于皇宫,“应当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樊家小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有些血污还落在脸上,“哎呀,我来得太匆忙,手没洗净。脸脏的不行。”
张婴连忙从兜里找手帕。
“樊家……子?”
旁人比张婴递毛巾的动作更快,张婴疑惑抬头,这才看见是何主动递了帕子过去,迟疑道,“……牛蛋?”
“我现在是樊典!”
樊典胖乎乎的像是皮球一样蹦起来,然后狐疑地看了何好一会,才指着道,“啊,你,你是沛县的……萧家阿兄,对吗!”
张婴:!!!
萧家阿兄?沛县?何?
这组合在一起不就是萧何吗?!
今天这么刺激的吗?
不光看到了疑似项羽,还看到了疑似沛县萧何?
等等,等等……先把思绪捋一捋。
沛县,人聪慧,年龄和官职差不多能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