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被推出来后,都没回头看推手。
反正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工具人。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众人,公子高、蒙毅和扶苏都是诧异、担忧的视线。
至于宫殿内其他人要么饶有兴致地瞟了一眼,要么是漠视。
唯公子寒没有回头,目光始终聚焦在扶苏身上,唇角还带着一抹淡笑。
嗯?
张婴眯了眯眼,他没办法锁定凶手是不是公子寒!
但他很确定一点。
不管那凶手图啥。
他都能让对方败兴而归。
……
……
张婴越过众人来到嬴政面前,伸出了小手手,满脸都是憨憨濡慕的笑容。
“仲父,同意,同意!”
仿佛是稚子在牙牙学语新词汇。
公子高见状松了口气,但又难掩失落,之前教阿婴那么多遍如何说“功过相抵”没记住,然而父皇只说两字就被对方重复。
李斯等不了解张婴的人见状一愣,倒不觉得奇怪。
三岁稚子,正是喜欢学嘴的时候,会重复说长辈说过的话太正常了。
唯嬴政、扶苏、蒙毅三人几乎同时露出古怪的神情。
这孩子聪明得都快被长安乡的里民们供起来。
还能牙牙学语?!
嬴政静静地注视着张婴,注意到他咕噜噜直转的大眼睛,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和无奈。
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他没有将张婴抱起,而是淡声警告:“别闹。”
“仲父!我没闹!”
张婴却从嬴政的语气中听到一丝缓和的信号,瞬间如黏糊糊的奶猫精上身,蹭过去撒娇的样子旁人都没眼看,“仲父!放心!我懂。我站在你这边。”
嬴政身形一顿。
倒不是被阿婴感动,也不是觉得来自朝臣们惊讶的目光,令人尴尬。
而是……
他狐疑地看着眨巴眨巴双眼的张婴,瞧瞧这懵懂无辜的表情,和当初搞豆腐坑他时一模一样。
这小子果然想作妖。
……
公子寒瞥了一眼,瞬间挪开视线。
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夏夫子重重地叹息一声,似是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
他忽然捋了捋衣襟,一边摆弄红绸上的农具,一边摇头道:“陛下,你想用收缴天下兵器,为预防天下兵事,这不可能。
农具,兵器,本就有相关之处。比如铚、镰,它们用来收割庄稼,也类似戈,可收割敌人的头颅。
铁犁,钱鎛,耨,都符合您说得,尖锐、伤人、所以哪件农具不可杀人?
总不能将这些也上缴。
陛下,收回成命吧!老臣愿为大秦,以死明志。”
他说得突然,起身以死明志的时机更是突然。
猛地向另一侧的柱子撞过去,蒙毅险些没拉住,若不是公子高眼明手快,以身挡在柱子前,痛得哎呦一声半坐在地,只怕这人真的会血溅当场。
嬴政的脸色沉下来。
他此生最厌恶被胁迫。
公子扶苏见状微微蹙眉。
他走到夏夫子身前,同时拎起了一枚农具,示范道:“夏少府所言非虚,这农具也可作兵器,兵器亦可做农具,还望父皇看在他一心为大秦的份上……”
公子寒寒看着据理力争的扶苏,藏在袖中的竹简奏章轻轻发颤。
终于,扶苏终于忍不住了。
反正父皇总会给看重的大兄,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扶苏既然标榜对弟弟们照顾,他也是弟弟,替弟弟扛
一次,又何妨呢。
这么一想,公子寒竟觉得心安理得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准备打断扶苏,向父皇上奏。
没想到一个小不点率先抢跑,挡在嬴政身前,直面扶苏。
“不准乱说仲父!”
众人一惊。
嬴政眼角微微一抽,果然,快来了。
公子寒抬起来的腿一顿,差点扭到腰。
这小子,这小子……怎么抢他的词?
公子寒不得不按下蠢蠢欲动的心,不满地瞅着小不点。
……
“夏夫子,你为何歪曲仲父的意思!”
张婴张开小手护着身后的嬴政,一副很难过的模样,“仲父明明是心怜黔首,才收缴兵器!”
扶苏:……
其他人瞳孔地震:还能这么歪解?
若是旁人说这话,夏少府肯定能气得一口气上不去。
但看这个稚子宛如小鸡护着鸡妈妈一样,不对,是小鸡护猛兽一般,心里更多涌现出来的情绪是好笑。
他有气无力道:“稚子知道甚。朝堂之事,不可胡言乱语!”
“我没乱说过!”
张婴哒哒哒跑到夏夫子面前,一本正经,“是你误会了仲父,稍后,你得郑重道歉。”
夏夫子:“……”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
“我,我道歉?”
他几乎被这无赖的话给气笑了,或许是死给了他力量,他毫不顾忌地指着嬴政,“我误会个甚!你听听外面怨声载道的民义!若不注意,大秦迟早灭……”
“哎,不好听。”
张婴皱起巴掌大的脸,“仲父,面黑心善,刀子嘴豆腐心。你们为何还不如我懂仲父。”
朝臣们:……
“我,你……”
夏夫子可以拿很多大道理回怼,但他环顾四周,见到的都是避而不见的同僚。
一时悲从心起,竟连辩驳的念头都没了。
公子高见不得夏夫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阿婴,你别在这瞎说,父皇他人……”
张婴压根不给公子高说大道理的机会。
他挺起小胸膛,指着不远处的沙盘,一脸信誓旦旦,“仲父明明想用新农具,与天下里民交换武器,让天下黎民感恩秦国。”
朝臣和皇子们纷纷一愣。
许多人是第一次用郑重、诧异的眼神打量张婴。
这小家伙很会说话啊!
居然把他们苦恼的,担心激起民愤的事,说成了,以旧换新,黔首们会来求着要,感恩戴德?
这话乍一听有些荒唐。
但细细一品,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秦朝民以食为天,黔首们大多靠地吃饭。
若是家中用不上的旧兵器,可换取种地、耕地效率更高的农具,哪个正经黔首会不乐意?
不乐意的正好,方便朝臣们重点排斥。
唯一的问题是。
——何处能弄来新农具。
知晓张婴曾发明踏锥的冯去疾、李斯等人,饶有兴趣地候着。
其他朝臣们目光则落在嬴政身上,似乎等陛下的反应。
公子寒心里慌了一下,但很快冷静下来。
数百年都不曾有过变化的农具,不信张婴就这么快发明出来。
嬴政眼眸微眯,他看着撒娇卖萌的张婴,不知为何,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字。
——他来了,他带着坑走来了。
陛下突兀安静,令情绪被调动起来的朝臣们纷纷垂手。
蒙毅和扶苏更是担忧地看向张婴
。
偏偏被注视的张婴最为淡定。
可能是这几个月来来回回多次面对嬴政的死亡射线,每回都雷声大雨点小,张婴差不多处于半免疫状态。
沉默,那不就是傲娇的默认嘛!
当然,该露的乖巧还是得展现出来
张婴从怀里拿出来两枚梳子。其中一枚是碎成两本的玉石梳子,另外一把与是轻便的竹梳。
张婴挥了挥竹梳子,高声颠倒黑白,道:“仲父,你看,竹梳子!”
嬴政一愣,嘴角抽抽。
前些日,他微服出宫去到张婴,又一次被对方拉着撒娇梳胡子。
虽然梳完胡子后,他确实感觉神清气爽。
但嬴政真的不想再因为越来越稀疏的胡子,再被太医令们喂大补汤,也不想被李斯等重臣担忧其身体问题。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不慎将那枚玉质梳子给摔碎,还敷衍地编了个理由,“玉梳累手”劝对方不要用。
没想到这个小滑头,转身又拿出一柄轻便的竹梳子。
刷他胡须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嗯?”
嬴政眯了眯眼,越看越觉得这小不点是要搞事,冷不丁道,“所以从梳子想到改造农具?”
“是改造了梳子。”
张婴萌萌地看着嬴政,“若不是仲父心疼阿婴,阿婴想不到改造梳子,就不会有,适合当农具的新梳子出现”
众人只见这小儿昂首挺胸。目标明确地走向旁侧桌上摆放的沙盘。
他拿出竹梳子掰开几段,然后将沙盘上一些竹子做得小旗子、标杆、栅栏等物件,全部拆下来。
之后,他又从红绸中挑出半手臂长的小铚,对准沙盘的小城堡也“咔咔”劈去,弄下来更多的原材料,尤其是尖锐锋利的玩意。
张婴要做的东西很简单。
竹爬、耙,以及被21世纪非洲人民改良过的不需要弯腰就能割麦的新式镰刀。
其实张婴脑子里还有许多可以在秦国改良的简单农具,比如耲耙和耩地耧等,都是上辈子爷爷教他的。
但不必急于一时。
其一,秦国只需要一个合理的改后农具的突破口。
其二,张婴只想塑造一个动手能力和联想能力很强的神童人设。
别看他一次性搞出三样的改良,实际上是有讲究的。
这三个光从外观上来看,长得极为相似。
粗暴点来说,都是竹竿上搭配‘梳子头’,只是‘梳子头’安放的位置不太一样,才造成不一样的工具效果。
他因为一把断裂的梳子,改良出一些农具。
勉强算合理嘛!
至于为啥要搞这么小,还要用上木梳子,这是因为……
嘿嘿嘿。
……
嬴政眼皮子直颤,脸上写着欲言又止。
公子寒本来还有些气张婴抢风头,现在差点没憋住笑。
这可是父皇最喜欢的沙盘图。
父皇经常会与王翦老将军、蒙武老将军在上面演练过去十年的经典战役。
不管对弈输赢,父皇都会将其复盘研究一番,若是碰到精彩的战术对抗,还会激动地命赵高记下来,命令其他皇子过来学习研究。
但是现在……
父皇最喜欢的城墙模型被砍了,嗯,父皇中意的旗子被扯成烂布条了,啊……还有父皇喜欢的兵种兵器,居然被粗鲁地绑在一起。
公子寒忽然放宽心。
就张婴这作死的程度,就算成了扶苏的助理,也多半是个大坑。
……
“仲父,好啦!”
张婴志得意满,回首看着嬴政挥
了挥,“它小,可以先用胡须试试。”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小屁孩瞎折腾了一通,做出了三个奇形怪状,长得还很相似的小玩物。
怎么看,这东西都和正经农具扯不上关系。
李斯和冯去疾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失望。
嬴政抚摸胡须的手指一颤,少了,真的越来越稀薄。
他默不作声地后退半步。
“仲父!”
张婴自打从系统那得知,刮胡子的强身效果等同于扯胡须,他在脑海中模拟这个场景已经许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高效率的机会难得,必须先抓住!
“嘿嘿,我来也!”
张婴迈着小短腿向着嬴政欢快地冲过去。
嬴政瞳孔地震,他心底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悸动。
就好像当初看到荆轲上前,图穷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