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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刀疤农妇冷冷地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让儿子去接触婴公子,结果被章家那小子率人狠狠地揍了几回。

还有你们,背着我偷偷溜去找婴公子,差点没被章母带人打了。

哈,得多亏是章母出手,若是章家老丈,你信不信会直接打断你们的腿。

回去,只死路一条,留在这就死头畜生,自己想吧。”

农户们瑟缩了下,部分人苦涩地认命,部分人还闪烁着不甘的目光。

……

……

这边愁眉苦脸。

相隔数里之外的里巷,在张婴命名的“安详”山庄,一片和谐。

原本“叮铃哐当”捶得响的地基暂缓了。

工匠、工师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前坪上,十多个从少府借来的大鼎。

大鼎烧得很旺。

完好的豆腐渣被放入大锅中持续煮熟,已经发酸的豆腐渣则进一步发酵、与其他诸如大豆秸秆,麦麸等饲料,等比例搅拌搅拌,掺和在一起。

等捞出来淋干,再将其做成一个个圆形豆饼,煞是可爱。

惹得士卒们频频探头观看。

“来,这边也可以拿……”

张婴被抱得离炉火远远的,只在

一旁负责指挥,笑眯眯地看着老丈们,“不急,都有哒!有何不懂可来问我!”

……

嬴政便衣抵达时,恰好看见温煦的阳光下,张婴正耐心又细致地给黔首们一一分饼。

小小的人站在大石块上,笑容非常的灿烂,嘴上一边乐呵呵地说着什么,两只小手手努力地想提桶子分饼,但他刚一动,立刻会有里民紧张地凑上前主动帮忙。

这些接过饼的里民也是满眼带笑,时不时露出几声惊叹,离开前,还不忘连连作揖感激。

简直就像是上古时期推崇的,一副与民同乐、与民同欢的画面

嬴政脚步一顿。

他沉默地驻足在柳树下,静静地看了好一会。

赵文见陛下的眉头舒展开,心里也松了口气。

“赵文。”

“奴在。”

“你去买一块饼来。”

嬴政的嗓音透着些笑意,仿佛回忆起什么,“让我也尝尝这小子的手艺。”

“唯!”

赵文喜笑颜开地应诺。

婴公子虽然偶尔闹腾了些,但也总能安抚好陛下的情绪,来寻他果然是一件好差事。

边想着,赵文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打算偷偷找黔首买一份饼。

他刚找到合适的人,便听见那两位里民在唠嗑。

“这豆饼给牛吃,也不知道吃不吃啊!”

“毕竟是小福星炼制的。实在不行,就喂鱼吧!鱼肉刺多,不心疼。”

“说的也是,你可小心点,别让家里傻小子当膳食给吃了。”

赵文表情僵住。

什么?给畜生吃的?

他腿肚子又在颤抖,哎呦,婴公子这……这真的是坑死他也!

他,他要如何和陛下交代啊!

……

张婴分到最后几份时,一阵凉风袭来,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

“给。”

一件小皮袄轻轻地披在他的肩膀。

张婴还以为是蒙毅过来,心下有些复杂,挥挥小手:“叔父且等等,等会看你的惊喜。”

这十来天,蒙毅隔三差五便会过来陪他玩骑大马。

张婴虽心结未消,但他向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蒙毅助他完成‘骑大马’的任务,他也努力在控制心理层面的反应。

起码现在,在背对对方的时候,他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身后果然没了动静。

等张婴又递了好几分饼子出去后,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正在拼命,高频率晃动的握住树杈的手指。

他一顿,扭头看去,怔住了。

他没想到是赵文在给他疯狂做暗号。

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会看到一身玄色绸服,静静注视着他的嬴政。

时隔十天之后。

他,竟然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接待嬴政。

“哎呀!仲父!你怎么就来了!”

张婴本是一喜,然后又郁闷捂脸。

赵文闻言一个踉跄扭到了腰。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张婴,内心的小人在疯狂咆哮:婴公子,您,您能不能稍微让我省省心!至于这么说话吗?

嬴政也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没起来。

他眸光微敛:“那我走?”

“走什么呀!哎呀,仲父!哎呀!我的屋才这样。”

张婴是真的很懊恼,他老家有一个习俗,新建房邀请入住的第一个人得是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这也是取一个好兆头,房子、个人都会更吉利。

对张婴而言,首选当然是嬴政。

在修地基的时候,他还在苦恼该用什么理由请,哄着嬴政来。

现在则郁闷,陛下是来了,但房子还没修好,以后邀约的机会更渺茫……

“哎,错过,错过了吖!”

“嗯?”

嬴政眼神越发不善,“错过何也?”

“仲父!我想第一个给仲父分享家嘛。”

张婴伸出小手比了个大大的圆,“但仲父来了,家还不在,错过了。”

“家在。”

张婴正郁闷着,他的小脑袋忽然被揉了揉。

张婴迷惑抬头,却见嬴政又偏开了视线。

“为何要第一个与我分享?”

“当然啦!仲父是阿婴最重要的人,如阿父一样。”

“……”

嬴政又是一愣,世上有无数曾称赞他,最强大,最聪慧,最勇猛的霸主。

但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又坚定不移地看着他,说他是最重要的人。

他忽然回忆起幼时,同样被父“抛弃”,渴望自己的家,也曾将对父爱的期待投注在其他男性身上……

感同身受下,嬴政难免又对张婴生出了许多怜惜,总归是亏欠他,日后再慢慢教……

“仲父?”

张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嬴政怎么忽然陷入沉默,是他得临时想的彩虹屁过于肉麻?

“嗯。”

嬴政忽然伸出大掌揉了揉张婴的脑袋,“豆渣喂牛,太莽撞。牛不可,可用在羊、鱼上。”

赵文表情一愣,不管是私下改动喂牛的食谱,还是刚刚那糟心的回话。

他以为张婴这回铁定逃不过,没想到陛下还是被成功安抚。

赵文叹服地看着张婴:光一手顺毛手段,若是愿意开个学室,后宫夫人、美人只怕要打破头!

……

……

安详庄园,后方的良田。

“小福星好呀!”

“小福星,直接喂羊就成吗?可以喂狗?”

……

嬴政跟在张婴身侧,饶有兴趣地看着时不时有男女老少过来和张婴打招呼,询问问题。

有意思的是,这些佣耕者,农户不认识他,却因为身旁的小家伙而对他颇为尊重、感谢。

在过去,嬴政永远站在c位,从来都是旁人沾他的光。

第一次蹭旁人的光环,令他心情颇为不错。

两人绕道一处人烟稀少的溪畔。

嬴政有一下没一下摸张婴的小脑袋。

“扶苏可有教你?”

张婴嘴角一抽,哎呀,不管哪个时代的大人都喜欢开口问学业吗,他只能握紧嬴政的食指敷衍点头,“有的有的。”

“哦?”

嬴政其实没抱希望,但听到这话反而起了兴致,“字识得几个?”

他命赵文拿了一摞绢布过来,翻了一会,他找出其中一份摊开。

“来,看扶苏教得如何,读看看。”

张婴:“……”

扶苏前些日子匆匆留下字帖离开,迄今面都见面,真没认几个字。

而且扶苏留给他的帖子上的字,和嬴政给他看的不一样啊!

这要怎么认?

“仲父!其实除了豆腐渣,我还有好多不解呢!”

张婴不想坑扶苏,绞尽脑汁想其他能吸引嬴政的点子,“对啦,耕地那个钱鎛为何很像大号钱币,不能改成大号梳子吗?齿子还多些呢!……”

嬴政闻言一愣,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不对劲。

然而张婴却没注意。

他继续用童言童语,点出一些可简单改进的农具:“还有仲父,耕地为何只用一头牛?若是两头一起,会不会更快呢……”

嬴政冷不丁

开道:“扶苏几日没来?”

张婴:“……”

嬴政见张婴眨巴眨眼大眼睛,不做声,瞅着他。

“扶苏喜儒,他若在,岂能放任你如此喜墨。你,你这……”

嬴政面不改色,实际上非常生气,比之前所有时刻都要来得愤怒。

他本以为张婴弄豆腐、踏锥,只是因为小儿心性,又聪惠好奇,妙手偶得。

但刚看张婴这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哪里是偶然,这分明是喜爱墨家,爱到了骨子里才会有这般劲头。

不成!

他能接受墨家分支入秦,不代表他认可墨家的政治理念。

更不能接受,自己看重的小辈进墨家这种坑!

嬴政向某处空地挥了挥手。

不多时,树丛忽然走出来一个衣着质朴,样貌极为普通的男子。

“扶苏何在?”

男子拱手作揖:“回陛下,公子扶苏此刻正在博士学宫。”

……

半个时辰后,伴随着“哒哒”马蹄声,一辆黑色的马车从容地经过咸阳南城的长阳街,又经过一片茂密的胡杨林,来到王城。

张婴倚靠在嬴政身侧,脸上全是囧。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转移话题,顺便提一嘴新想法,为研发新农具做铺垫。

居然直接被嬴政提走去博士学馆。

哎,扶苏阿兄,我,我对不起你!

又过了一会,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张婴踹开凑过来的毛茸茸狗脑袋。

他借着嬴政的手腕跳下马车。

张婴抬头便几乎高耸入云的台阶,以及黑色为主,哪怕后退仰头也看不到顶的庞大宫殿。

张婴忽然想到史记里记载的一段。

传闻除了荆轲,燕国还有个十二岁就敢杀人的亡命之徒准备刺杀秦王,然而秦舞阳随同荆轲入咸阳宫时。却被高耸入云的台阶吓得瘫软在地,雄心壮志几乎消失。1

张婴读到这一段时还觉得古人没见识。

直到这一刻,忽然发现也不是不能理解秦舞阳。

“小子,有何感想?”

嬴政见一路活泼兴奋的张婴忽然沉默,那双溜溜转的大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嬴政心中居然生出一抹隐秘的愉快。

他还真没带张婴来过咸阳宫的正门大殿。

“好大!走路好辛苦。仲父,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

“……”

说起来,日日上朝行走,确实是累得……

嬴政忽然一顿,他怎么又被这小子的话带偏了。

“这边。”

嬴政不再多说,领着张婴绕过咸阳宫,从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回廊,来到博士学馆的后门。

此刻,学馆内非常的热闹。

“我大秦,若不施行诸侯制,恐亡国矣!”

嬴政脸色沉下来。

张婴好奇地睁大眼,一来就这么刺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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