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碎金到哪里, 都是人群的中心。
她回来,自然有许多人围着她。远和近,先与后, 都有看不见的规则和顺序。
一时还轮不到十二娘上前。
先见的自然是袁令。
叶碎金和袁令在书房里单独说话, 说了许久, 袁令才出来。
踱着四方步,四平八稳地离开。
然后各种汇报,都是公事。
公事也理完了, 十郎第一个开口抱怨:“你就一个人跑了。”
叶碎金一听就知道有事,撩起眼皮:“怎么了?”
七郎道:“小十差点让人给带沟里去。”
叶碎金看向三郎。
三郎道:“有人撺掇十郎去找你求情。这傻子骑着马打算去找你。叫四郎看到了, 一问, 给他薅下来按住,扔到我这里来了。”
十郎面红耳赤,道:“我是觉得他讲的还有几分道理,不忍心。”
叶碎金问:“什么人?”
三郎四郎看向十郎, 十郎吭哧了一下,报了个名字。
无怪乎能忽悠十郎, 是个叶家人。
谁呢,就是那位脸很大, 凭着姓叶找人家商号提出要入股的那位。
“找你们的人不少吧?”叶碎金扫视着兄弟们。
除了三郎,大家都低下了头。四郎更是沉默。
“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多的。禁是禁不了, 赶是赶不跑的。”叶碎金道, “开始习惯吧。”
“只你们得明白, 并不因为姓叶, 就有了免死金牌。”
人若是远观旁人, 共情总是有限。
必须得是跟自己立场一致、身份相同的人的遭遇, 才能带来最大的震动。
那么多人获罪,四夫人、桐娘、兰娘更受震撼的却是佟月娘之死。只因为佟月娘与她们一样,都是叶家妇。
她们也同佟月娘一样,有娘家,有娘家亲人。
或者有一天,她们就是佟月娘。
而同样的佟月娘在三郎这些叶家子弟眼里,不过叹一句“糊涂”,并不能深刻共情。
他们震动的,是忠远堂堂主之死。
他自身斩立决,儿子们一绞一流,阖家除族。
这是一支分支的宗主啊。
族太大,便分宗,另立族谱。忠远堂、盛安堂、和光堂这些分支和叶碎金叶四叔这一支,其实是并列的关系。
只不过千百年来的嫡长继承制,嫡长子继承祖产和绝大部分的家产,使叶碎金这一支实力上强于其他分支。从而产生了其他旁支附庸于叶家堡的感觉。
但实际上,他们是相对独立,同时并列的关系。
他死了。
“姐……”十郎挠头,左看右看,见哥哥们都不问,最终还是他问了,“若是我们,若是……”
他话说不全,但也碎金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与旁的人又不同。旁的人是族人,是亲戚。你们是家人。你们与我是绑在一起的。”叶碎金道,“若是你们,我丢不起这个人,也会损害我的威望。我不会让你们过堂的。”
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却听叶碎金道:“我会悄悄地弄死你,对外,你死的体体面面,大家的脸上都好看。”
她平静看着他们。
所有人的脸都绷着。
果然,这才是他们更熟悉的六姐。
段锦嗤地笑了,打破了房中气氛。
他道:“不犯事不就行了。小错也不至于死不死的。大错,自己心里得有数。”
段锦是叶碎金贴身的人,他不会随便插嘴的。
他说的话,自然就是叶碎金的意思。
大家才真正松了口气。
十郎道:“可不是。”
三郎道:“我给舅家,你三嫂家都去了信。五郎也给弟妹家去了信。”
这三家是本身就没什么大问题的。三郎出面敲打敲打,提醒一下,尽了该尽的情分了。
他日若有事也不是他的问题。他家在比阳,亲戚们在邓州,跨着州呢,谁还能天天不做正事,去盯着亲戚家做事的。亲戚也是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几十口上百口人的,谁盯的住。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只能是抓着了贼,断手而已。
四郎平静道:“我舅家过来吊唁了。我和我爹与舅舅好好谈了谈。。”
四郎家这次卷入最深,也最惨烈。他妻子女儿都死了。
众人皆唏嘘。
七郎、九郎、十郎还没成亲,在长辈眼里还不算大人。他们也不管亲戚的事。
但自有他们的爹去管。
爹不在比阳的,也有叶四叔还在,自会与亲戚们分说。
叶四叔于私于公,也都有自己要承担起来的职责。
众人离去,叶四郎留下与叶碎金单独说话。
“娘不想给她办。”他道,“我还是给她办了。”
“她既死为叶家妇,就该有叶家妇该有的体面。”叶碎金道,“她做错了事,但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她已经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了。人死为大。就这样吧。”
但四郎没有离开,他垂着眼站在斜入的光和尘埃里。
他没有了从前的少年气,变得沉默,蜕变成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了。
“我这几日常想,那天如果我不是立刻就出门了,如果我不是当面告诉她要休了她,或者我多留个心,该想到妞妞没了,她也悔痛。但凡我多说一句,叫人多看着她一眼,或许……”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佟月娘眼看着塌台了,成了府里的罪人。下人们都不肯往她跟前凑。
那个时间点,她身边是空的。
父亲获罪,女儿溺亡,公婆嫌恶,丈夫要休了她,亲哥跑了。
那一刻,她被全世界抛弃,无路可走了。
叶碎金道:“你和我,都给过她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