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赵景文的人,我给他带过来了。”叶碎金马鞭一圈,指着城外的一个方阵,“裴公替他收了吧。”
裴泽问:“其他的,是你家的?”
叶碎金颔首:“我的亲兵。裴公……检阅一下?”
裴泽也不客气,骑马走了一趟,大致看了看,回到叶碎金身边,点头:“尚可。”
叶碎金失笑。
带的这五百人里,至少一大半都是才跟了她半年的新兵,虽这半年也随着她大大小小地剿匪打地盘,但终究时日太短,也根本没法和裴泽的精兵去比的。
兵事上,她是钦佩裴泽的。
“我根基浅,这些人能得裴公一句‘尚可’,已经令我受宠若惊了。”她笑道。
裴泽哼了一声,道:“要打襄州,尚是做梦。”
“人要是连梦都不敢做,和飞禽走狗有何不同?”叶碎金道,“人之所以为人,便在于敢想。”
你倒的确是一个敢想的人,裴泽心说。
他一带缰绳:“我送你。”
将赵景文的一百人留下,叶碎金带着自己的五百人离开房陵东行。
裴泽父子送了她五里地,叶碎金勒马:“就到这里吧,裴公留步。”
春季的风从山岭的夹缝里吹。
叶碎金鬓边碎发翻飞,在马上抱拳:“我在河口等裴公的人。”
裴泽也抱拳:“五日之内必到。”
叶碎金看了一眼裴定西,笑叹:“小公子,快点长大。”
第二次说了。
裴定西眨眨眼。
裴泽目送着叶碎金和她的人远去。
拨转马头往回走。
裴定西忍不住问:“父亲,我长得很慢吗?”
他道:“赫连也叫我快点长大。”
听他提起赫连,裴泽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紧了紧,“哦”了一声。
又行了一段,他转头看去,却见裴定西一张嘟嘟小脸绷着。
他绷了一路了。
裴泽问:“在生气?”
裴定西:“嗯!”
“生谁的气?”裴泽问。
裴定西却不吭声。因他生气的人中,只不包括叶碎金。
裴泽懂了:“生我的气?”
“姐姐说,父亲猜到了姐……赵景文已有妻室。”裴定西道,“可虽如此,父亲仍然什么也没做。”
裴泽问:“你想我做什么?”
裴定西道:“旁人既已经有妻室,怎可再把姐姐嫁给他?”
裴泽问:“那又怎么样。”
裴定西一呆。
裴泽道:“因我弱了,王荣夺我领地,灭我全族,那又怎么样?我能找他去说,你做的是不对的?”
裴定西嘴巴张开。
“邓州叶碎金,若真是个乡野村妇,她甚至没有能力来到房州。你姐姐永不会为她烦心。便嫁了又怎样。”
“她若是一村妇,真来了,你姐姐叫人杀了她又怎样?赵景文会为了一村妇与你姐姐翻脸吗?”
裴定西回答不出来。
但答案就在他心里。
“村妇死了,没有人会提起她,没有人记得她,甚至没有人为她喊冤,为她报仇。”
“但叶碎金偏来到我面前了,与我对话,得我以宾礼待之。她凭什么,凭的是对错?凭她是谁的发妻?”
裴定西垂下头。
他是个聪明孩子,说到这里他已经懂了。
他又抬起头:“但我还是生气。便不生父亲和姐姐的气,也还是生赵景文的气。”
“若论强弱,是我们强他弱吧?若以父亲所说,如何是他竟敢欺瞒我们?”
裴泽望着前方:“因为我们的弱点被他抓在了手里。”
裴定西忽然泄气。
他们父子的弱点是什么呢?自然是裴莲了。
裴泽望着前路,忽然长叹:“定西,我后悔了。”
裴定西:“赵景文吗?”
“不。”裴泽道,“你姐姐。”
“我出生在剑南道,身为节度使之子,身份贵重,所见女子,皆是温婉柔顺之贤良淑女。包括我的母亲和姐妹。”
“我发妻出身京城,一品国公之家的嫡女。”
“她一到,还把剑南名媛都压了一头。论贞淑良静,剑南道无有女子可出其右。”
“我一直觉得,女儿就该养成这样。”裴泽说,“所以你姐姐与我团聚,我实心疼她,便处处惯着,事事顺着,觉得女儿本该娇软,没什么问题。”
“我没想到,别人家……原来能把女儿养成这样。”
裴定西也吐出一口气:“她那一刀真快啊,我出不了这么快的刀。”
少年易慕强,叶碎金那一刀,斩获了小男孩的敬慕。
而裴泽却说:“刀、枪不过是她最不重要的东西罢了。”
裴定西看他。
“她身上有更贵重的东西,得你以后自己去品,去学。”
“好。”
“还绷着脸,是还在生赵景文的气吗?”
“哼。”
“以你的身份,生他的气是对的。你回去,可以揍他。”
“啊,可以吗?”
“可以,你是小孩子,有时候也要记住自己是小孩子。”
裴泽道:“你揍他,他必不敢还手。会说很多解释的话,你不必听,直接揍就行。”
“他必持续向你赔不是,想办法讨好你。等他拿出什么你的确喜欢的东西的时候,你就趁势原谅他。”
“那之后,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脸上都不许带出来。以后,和赵景文相亲相爱。”
“直到你姐姐厌倦了他,不会再为他觅死觅活。”
“啊,”裴定西问,“非得这样吗?”
“嗯。”裴泽说,“我给你选错了姐夫,你辛苦些。”
裴定西叹气:“如果是赫连就好了。我喜欢赫连。”
裴泽道:“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