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大魏时代,驿道通常,消息传递得快。
如今许多官道都失修荒废了,大家都处在一种消息闭塞的情况下。
裴泽转而问起河口。
这不用赵景文说,裴定西便说起来。
因他这次其实是带着任务去河口的,观察得便更细,如今谈起,都是称赞。
裴泽道:“想不到赵郎君年纪轻轻,十分会治民。”
经验是一种多么宝贵的财富。
赵景文在方城那段日子,跟在杨先生身后,忙得脚打后脑勺。可天道酬勤,没有一滴汗水是白流的,何况他是这样的勤学好问。
他扎扎实实地跟着杨先生学到了太多东西,更扎扎实实地亲手做了不知多少劳累细务、经手不知多少繁琐册簿。
此时此刻,用在河口,看在裴泽眼里,都是他身上的光环。
裴泽又问起他本人。
赵景文道:“原是太原府人。”
其实是太原府附近的乡下小地方,说出来大概也没人知道。直接称一声“太原赵景文”更顺耳一点。
“因战乱离乡,父母皆在路上亡故,只我一人流离至邓州。”
当初是一整个村子的乡亲一起走的。路上老的小的病死的很多。赵狗儿的父母都死在了路上。
一起的还有赵狗儿没过门的妻子杏儿。
同村不娶,杏儿是别的村子的。原说好了及笄过门,那年才十四,家里人把她往赵家一丢,带着儿子跑了。
赵景文一家只得带着杏儿一起跑。
路上爹娘先死。有一回赵景文和别的男人们一起去找食物,回来便找不到杏儿了。
几个年轻女子都没了。大概是被劫掠走了。
赵狗儿追了一段,也没追上,放弃了,继续走。
当初一个整个村子的人,越走越散。
可其实不光年轻女子危险,男子也不安全。
见到青壮男子,军爷们不由分说就要捆了拉走,去当兵。
为了不被拉壮丁,赵狗儿和两个年轻同乡一路躲躲藏藏,好生辛苦。
走到邓州的时候,已经沦落为乞丐。
这些狼狈的过去,当然都一语带过。过去怎么样不重要,现在他是赵景文。
赵景文道:“现在邓州节度使麾下效力。”
项达抿了口酒,咂吧了咂吧。
短短几句,裴泽的义子们都慨叹起来。
因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情况。若不是战乱四起,匪徒横窜,谁愿意轻易离开故土,流离异乡呢。
裴泽也叹,道:“喝酒。”
他举杯邀酒,心中暗暗点头——
太原赵景文,方方面面,都合格。
甚至,都不错。
可以说,相当不错。
赵景文这一晚宿在了裴家。
第二日,裴定西陪着他在房陵转了转,四处看了看。
待回到裴府,又开了一宴,裴家在礼数上,实在是做的很足。
可见裴泽对他十分欣赏。
宴毕,裴泽请赵景文书房说话。
这次没有人陪了,书房里就只有裴泽和赵景文。
连项达都微笑。
赵景文更是心里有数,很清楚裴泽要干什么——
招揽。
须知,古话讲: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文武艺都是被垄断的财富。
如今天下这豪强割据的形势下,但凡遇到个人才,豪强必是得试试招揽至麾下的。
赵景文当然不会撇下邓州跟着裴泽干。
他早跟项达私底下聊过了。房州裴泽,也是个人物,既然有这缘分,就该好好结交一下。
不管是为他自己还是为叶碎金,都该。
赵景文在书房坐下,胸有成竹,准备等裴泽露出招募之意时婉言相拒,再好言相交。
以裴泽这两日流露出来的对自己的欣赏,他十分有把握能做到。
必要时,还可以揭开自己与邓州节度使是夫妻这层关系。
甚至,赵景文觉得认个义父子拉拢一下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但赵景文万万没想到,裴泽问:“景文贤侄,你可曾婚配?”
赵景文微愕,抬眼去看裴泽。
裴泽正凝目看他,神情肃然,眸中却带着期待。
赵景文的背后,忽然生出冷汗。
因旁的人听完这句,一愣之后,大概就是回答“已有妻子”或者“尚未婚配”。
但赵景文的脑子转得太快了,比普通人快得太多!
一瞬间他对裴泽、对裴家了解的信息全在大脑中整合!
家破人亡,亲族死绝。
一儿一女,女长子幼。
裴小娘子看他时那痴迷的眼神……
还有这两日,裴泽对他的各种试探、考教,以及满意的目光。
原来裴泽不是想招揽他。
裴泽想让他做女婿。
裴泽是个很会练兵的人,他割据一州,手中有精兵。
他只有一个儿子,裴定西才只是小孩,想长到顶用,还得好几年。
那么这些年,比起义子,裴泽必然会更倚重女婿。
赵景文脑子里轰轰的。
他以为走到邓州遇到了叶家大小姐热孝里打擂招亲便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最大机遇了。
他以为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遇。
怎竟会真的有!
这短短的一瞬,赵景文的脑子里有太多的信息窜过。
他看到了许多的选择,和不同选择下可能会有的不同的未来。
他看到了各种不同的得到与失去。
他必须得在交错似迷宫一般的未来中选择一条路,一种未来。
只能选一个,给裴泽一个答复。
赵景文这一生,都没遇到过这么难的选择。
一时,他只觉得唇干舌燥,心脏怦怦怦怦,激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