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喝水吗?”俞茴雅倒了一杯水,递给傅怀惜。
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傅若飞和郑殊被支出去了。
傅怀惜没有接,他只是看着她问:“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俞茴雅手上一顿,将水杯放回桌上说:“大概是老天也想给我一个机会向你道歉吧。”
“道歉?”傅怀惜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连反问了两声,“道歉?”
俞茴雅点头,“是的,这是我欠你的,当年是我没为你考虑清楚,自私地以为爱情能胜过一切,结果还是让你受我牵连,丢掉了工作,怀惜,我真的非常对不起。”
傅怀惜听着这话,握着轮椅的手瞬间捏紧,力道之大,仿佛要把手给捏碎,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俞茴雅,一字一句地问:“工作?”
俞茴雅点头,“抱歉,不只是工作,还是你的梦想,我知道你为了成为首席付出了很多。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让你的外甥走你的老路?大鱼娱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斯年都不干涉,那么有天赋的一个孩子,难道要因为你对我的怨恨,再重头开始吗?怀惜,你这样不觉得自私吗?”
“我自私?你居然有脸指责我自私?”傅怀惜激动地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俞茴雅,咬牙切齿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还敢提爱情,你配得上这两个字吗?”
俞茴雅一怔。
“是我自己倒霉招惹你,这下场我咎由自取,俞女士,你做你的富太太,人人尊敬的董事长母亲,能不能不要再屈尊降贵出现在我的面前?羞辱我第二次?”
他看着桌上的礼品盒,推着轮椅一把拿过来,猛地向门口丢出去,“给我滚出去!”
然而礼品盒的细绳却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轮椅,差点将他带翻。
“小心!”俞茴雅连忙拉了一把,才将人稳住。
傅怀惜看着那只稳住轮椅的手,眼神难以置信,他居然没用成这个样子,连把女人赶出去的本事都没有。
低低的笑声从喉咙溢出来,透露着无尽的悲哀,深深地扼制住他的心脏,让他顿时陷入灰暗丧气之中,他这一生,真是失败得彻底。
俞茴雅看着狼狈的男人,想到三十年前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心顿时软了,“是我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激动。”
她在傅怀惜面前蹲下来,“我们的年纪都大了,过去的事我无法弥补,更无法推卸责任,所以我请求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不要让你的伤痛继续带给身边的孩子,好吗?”
“那你能补偿我这两条腿吗?”傅怀惜哑着声音问。
俞茴雅一愣,目光缓缓地落在男人的双腿,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她干涩道:“你的腿……”
傅怀惜盯着她的眼睛,冷静到近乎冷漠地说:“被打断了,你不知道?”
俞茴雅有一瞬间的耳鸣,接着一股熟悉的混乱慢慢爬上了她的思绪,她使劲地咽了一下口水,努力维持着镇定,“被……被谁……”
不知不觉中,她握着轮椅的手也逐渐捏紧,仿佛在抓一根救命的木桩,一个可怕的,她一直不敢面对的真相即将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个时候,若是有医生在,会建议她马上停止思考,让屋内所有的人都离开房间,不要再刺激她。
然而傅怀惜却冷笑道:“你的好弟弟告诉我,不要癞.□□想吃天鹅肉,不是爱跳舞吗?以后就别跳了……”
刹那间,俞茴雅的瞳孔皱缩,脑海中仿佛拉起了尖锐汽笛,不断回响,试图打断她的思绪,然而那个本该模糊的冬日夜晚,却越发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嘴唇蠕动,“在……在哪儿……”
傅怀惜嗤笑起来,觉得这个问题太过荒谬,“在哪儿?大剧院啊,你不是约我在门口见面,邀请我一起走的吗?但我等到的是什么?”
“你去了……”
“去了!可我不该去的,你是富家小姐,我只是一个穷跳舞的,我怎么能心存妄想?”
俞茴雅全身的血液冲向了脑袋,她摇了摇头,嗡嗡持续不断地响着,似乎要隔绝一切伤害她的声音,这是大脑在自我保护。
可是,傅怀惜那充满怨恨的声音依旧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傻小子不顾舞团的挽留毅然辞职,带上所有的积蓄和奖牌提前到达大剧院,晚上7点,呼着寒气,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地等在门口,一边思考着去了南方该怎么安顿,让他从未吃过苦的姑娘不要跟着受罪,一边不停地看表,希望快点到达约定的8点。我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大剧院演着西厢记,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看8点的戏,而我充满了期待,奔赴新的生活,从来没那么激动过。然后,终于来人了……”
“不,不要说了……”俞茴雅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害怕,恐惧一点点弥漫上去。
“我被带到了旁边的巷口,就是以前我们常避风的地方,你知道的,那条巷很深,很窄,很暗,有人经过都不一定能看到,我们在那里牵过手,接过吻……呵呵,所以代价就是我的两条腿,就这两条……砍得鲜血淋漓,站都站起来的两条腿……”
“怀惜!”俞茴雅哑着声音,眼睛瞪得极大,但眼泪依旧慢慢地溢上眼眶。
傅怀惜看着她几近崩溃的表情,忍不住歪了歪头,心说这又在装什么可怜呢?
难道她不知道吗?明明是她做出的大胆邀请,是她告知务必保守秘密,但恰恰是俞新海带人堵住了他。
难道以为做出这副委屈的样子,就能抵消做下的孽吗?
他冷漠地继续说:“俞新海听着我的惨叫声,无所谓地说:我姐爱看人跳舞,以后她的先生会常常陪她一同欣赏,所以,你别跳了。谢家的二少爷今天请她看电影,她不会来了,你,乖乖地滚出京市,别脏了她的眼睛!喏,这是养伤的钱,拿好了……呵呵,俞茴雅,你们多大方啊,还撒了我一身的钞票!”
俞新海嚣张的话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那口气学了个十成十,直接在俞茴雅的心口拉出十道伤痕,差点将她凌迟。
傅怀惜说着说着眼睛也红了,无声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滚下来,为三十多年前那个满怀热情,拥有一腔爱意的少年郎感到无尽的悲哀和痛苦,他的腿隐隐作痛,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充满希望又被打入绝望的冰冷夜晚。
没人,没人帮他,他被拖拽地带走,等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姐姐捂脸在哭泣,人已经在了s市老家。
从此以后,他就彻底告别了舞台,甚至是正常的人生,如丧家之犬一般守着家里的一个破旧的小卖部,苟延残喘。
他牙齿颤抖,狠狠地拍在自己的腿上,接着一把掐住俞茴雅的下巴,将她抬起来质问道:“既然后悔了,为什么不说一声?是你邀请我的啊!我能理解你的中途放弃,跟个穷小子注定会过得辛苦。但是你不能毁了我,侮辱我,践踏我!让我带着恨匍匐着爬回去!俞茴雅,你们欠我的怎么还?凭什么你还能理直气壮上门,质问我为什么要牺牲若飞的事业,你以为我想吗?”
这一声声拔高的质问让俞茴雅瞬间泪流满面,她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后悔……我去了……”
她忽然想到当她收拾好了一切,拿着西厢记的票根准备利用看戏的借口溜出家门的时候,母亲却绊住了她,让她画一幅小像,明天急用。
她想到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家人,心里万分愧疚,于是耐心地替母亲画完了画,才急匆匆地赶去大剧院,而时间已经到了8点半。三十年前还没有手机,电话依旧是老式的,联系并不方便,但她觉得若是傅怀惜真愿意跟她走,就一定会等她。
可惜她失望了,一直等到西厢记散场,大剧院门口还是没有她要等的人,夜晚逐渐安静下来,变得更加寒冷而可怕,她咬牙坚持着,因为她知道过了今晚,她就再也等不到了。
清晨的露水沾满了她的头发和衣服,自行车铃声混着上班男女的欢笑开启了新的一天。
有拾荒的人在巷口惊呼了一声,“谁的钱撒在这儿?”说完,他闭上嘴了,立马快速地捡起来,然后笑不拢嘴地离开。
俞茴雅那时候没有多想,但此刻她忆起这副画面,却想到了拾荒人手里的钞票似乎染着血……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