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刻钟,便有一名小个子仙女端着白玉脚盆走过来,她长了一张喜气洋洋的圆脸蛋,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悦耳清脆。
“殿下,我是毛毛,我来为你洗脚啦。”
毛毛请她到桌边坐下,将要捧起她的脚,小石妖却转身逃开,“你不是我的洗脚婢。”
毛毛顿时变成苦瓜脸,“殿下,毛毛为你洗了好几千年的脚,殿下怎么能不认我呢!纵使是殿下沉睡的时候,毛毛也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殿下,盼着殿下早日醒来呀。”
不管这个毛毛说得再怎么好听,小石妖也毫不动容。
这地方看起来仙气飘飘,却一点人味儿也没有,白的地砖、白的纱帘、白的墙,布置得跟灵堂一样,简直莫名其妙,谁愿意住在灵堂里头啊。
小石妖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我走了。”她转身步出大殿,脚下一凉,低头看,果然是没穿鞋。
她心中更加笃定,赫连筝不在这里。
赫连筝在的话不会让她光着脚乱跑的,她说不穿鞋没规矩,她的破规矩可多了。
“殿下,你去哪里?”朱雀快步追出,小石头迈出门槛,“咚”一下醒来。
她猛地睁开眼,抓紧了身下被褥,头脑阵阵发胀发痛,心跳剧烈,已是汗湿重衫。
一声闷雷自遥远的天边滚滚而来,耳边簌簌水声不绝。
下雨了么。
小石妖平复许久,掀被坐起,莲灯微光朦胧,身边人尚在熟睡,两手规矩搁在小腹,呼吸绵长。
她轻手轻脚下榻,没有吵醒她,赤足走出房门。
站到屋檐下,见天边白亮的闪电撕扯夜空,檐下雨幕如珠如帘,雷声乍然在耳畔响起,她不由得一激灵。
她举步走进雨幕,脚踩过院中青石板,走出竹林,朝内门方向去了。
小石妖其实很喜欢下雨,只是讨厌打雷,白天还好,打雷的时候可以随便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夜间困乏,却辗转无法入眠,难捱。
同样被雷雨夜困扰的,却不止她一人。
内门客居。
客房内干爽洁净,灯光暖橙,朱雀却感觉痛不欲生,浑身如被火焚。
她奄奄一息躺在斗宿怀中,嘴唇发青,脸色发白,浑身冷汗涔涔,牙关颤抖着,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哀嚎。
对此斗宿无能为力,只能将她抱在怀中,握紧她的手,给予温暖和支撑。
每一次煞白的闪电割进窗棂,她便猛吸一大口气,在雷声乍起时,死死地咬唇。
她身体抬高,双目圆睁,额心和鬓角因为极致的痛苦,显出细长的暗红翎羽,瞳孔也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雷声落下,面上翎羽消退,她张口用力喘息。
她是四象之一的朱雀,又称陵光星君,也是瑶仙台的大神官。
神女出逃,她在上清台领二十八道神罚天雷,劈得浑身毛都焦黑,伤还没养好便下凡来追捕。
人没抓到,神女身殒,她又被提溜回去挨劈,多领了二十八道神罚天雷才好险不险保住神职。
前后被劈了八十四道,小命差点玩完。
虽然几百年过去,天雷的创伤早就痊愈,却落下了病根,逢雷雨夜,便如这般痛不欲生。
幸而雨势渐渐小了,雷声远去,朱雀慢慢缓过劲儿来。
“你说你何必呢。”斗宿指的是她后来多领的那二十八道神罚天雷。
“你不懂。”
朱雀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神职。朱雀严格来说,其实是一个种族,又称红鸟,独冠独尾,周身正羽呈赤红。
只有最优秀的红鸟,才能被称之为朱雀,成为四象之一。
历代朱雀,都是瑶仙台的大神官。这是大多数红鸟一生的终极目标。
“不做神官了,就回去当你的小红鸟呗,逍遥自在。”斗宿满不在乎。
“你懂个屁。”朱雀面无表情道。
斗宿懒得跟她争这些,下床去院子里给她打水。
外头雨果然小了很多,斗宿提着铜盆,借屋内窗棂透出的微光,看见大敞的院门前站了个人。
“大王?”斗宿本能出声。
她怎么来了。
小石妖困惑,“你是谁?”为什么叫她大王。
朱雀闻声,连滚带爬奔来,扶着门框大喘气,“斗宿!滚回来!”
小石妖听见熟悉的声音,“欸”一声,便要走进院中,斗宿恍然想起,他没穿那身黄鼠狼皮!
朱雀闪至门后,斗宿强装镇定,“你认错人了吧。”
小石妖只认识罗锅背的黄定财,不认识身高九尺的斗宿,她凭借一种本能迷迷糊糊走到这里,也略感到困惑。
她脑子这时清醒了许多,“你叫我大王,又说我认错人?你好怪。”
斗宿身形完全遮挡了屋门,小石妖没有看见朱雀,她往前两步,“你屋里是谁啊?”
这石妖向来莽撞,朱雀此时虚弱至极,再换皮应付她已经来不及,怕她愣头闯进来,很干脆躲到了床底下。
门外斗宿猛一跺脚,“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滚一边玩去。”
小石妖起先吓得一激灵,随后慢慢拧紧了眉毛,是发飙前兆。
斗宿意识到不妙,这石妖岂是吓大的,他飞快转换策略,横臂一指院外,“欸?那是谁?”
小石妖果然上当,回头看去。
好巧不巧,院外真有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看身形十分熟悉,好像还是她认识的人。
小石妖马上把身后人忘了个干净,追着院外那人跑走。
斗宿闪身进屋,关闭了房门,房中四处找一圈,最后才把朱雀从床底下扒拉出来。
小石妖两只光脚板在路面上吧嗒吧嗒,见路两边建花坛,花坛后是一座挨着一座的小院子,前面那个黑影走得很快,她跟出一段距离后终于分辨出来——是玄霄。
玄霄大半夜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又是哪里?
雨渐渐小了,有一滴没一滴落在脸上,小石妖眼看着玄霄纵身翻墙进了路边一套院子,她走到门口,见门没关,心中不由嘲讽——这玄霄真是个缺心眼,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
她将要推门而入时,身后传来呼喊。
“小熠。”
小石妖回头,“阿筝!”
赫连筝被雷声惊醒,记得小石妖最害怕打雷,习惯性摸向枕边,却又不见了人。
临近婚期,她一颗心本就吊着,心头不由一凛,披衣散发寻来,早就急得火烧眉毛。
“你做什么又乱跑!”赫连筝低声训斥,见她浑身被雨湿透,裙子湿了半截,两只脚踩在泥水坑里,先握住她两只冰凉的手,强忍了怒气把她拉到屋檐下。
“我没有乱跑。”小石妖扯着她袖子,两条眉毛动来动去,也讲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机智道:“我是跟着别人出来的。”
“谁?”
赫连筝除尽她周身水渍,快速施了两遍清洁术打理,小石妖周身又恢复了洁净干爽。
随后赫连筝一腿横踩在路边花坛,把她捞到大腿上坐着,弯腰搓了两个水团为她洗脚,套上鞋子。
小石妖搂着她的脖子说:“我跟玄霄来的,我看到他翻墙进了院子,正要跟进去看呢,你就来了。”
赫连筝把着她的腰把她放到地上,她神神秘秘一指院门,“里头,你相信我。”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牵着赫连筝走进小院,见东厢房还点着灯,有个纤秀的人影从窗前走过。
小石妖轻手轻脚摸到窗根底下,赫连筝去看门口的脚印,观其深浅形状,确实是成年男子无疑。
难道真是玄霄?赫连筝牙缝里吸了口气,她们不会是撞见玄霄夜会女郎了吧?
白日里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女子,他矢口否认,结果当夜便被人抓现行,还真是个——贱人啊。
窗根底下,小石妖用手指头沾了口水,想去戳一个窗户眼,却半天戳不开,她不知道涤天宗的窗纱并不是普通的窗户纸。
赫连筝无声无息来到她身边,抬手布下一面水镜,小石妖立即惊讶瞪大眼睛。
赫连筝是偷窥老手了,这种没素质的事情做起来是相当得心应手。
戳窗眼这招小石妖是从话本里学来的,没想到赫连筝的水镜更高一筹,一面在里一面在外,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还不费脖子。
客居的厢房布局简单,外间一张方桌,四把椅子,屏风后面是床、盆架和衣桁等。
此时,玄霄站在屏风之内,床边坐了一名女子,赫连筝看清那女子装束,不由得凝眉。
这是一名苗疆女子。
两人隔了一张小圆桌,那女子侧坐在床边,手指头缠着发尾绕啊绕。
“其实我今天仔细想过了,你呢,虽然年纪有一点大了,但其他方面都挺不错的,我还算满意。”
“你很爱干净,还有文化,长得嘛……嘿嘿,很英俊,身材也十分高大健硕。唔,所以我想,年纪大点就年纪大点吧,你是修道之人,也不显老。”
“我阿曼说……哦,阿曼就是阿妈的意思,我阿妈说,年纪大的会疼人,我觉得有道理,你确实也很体贴。”
“那么今夜之后,等参加完俟元君的婚礼,你就跟我回南疆去吧,就这么决定了。”
她说了这许多,玄霄却始终一动不动,水镜里只能看到他略显僵硬的脊背。
赫连筝心觉古怪,玄霄并不是一个话少的人,也从不会对她有所隐瞒,平日偶尔莽撞,人品却不坏。
夜闯女子闺房这样的事,赫连筝扪心自问,她干得出来,玄霄未必。
小石妖也觉得有点奇怪,两人继续往下看,水镜中,阿呢朵朝玄霄勾了勾手指,“你过来吧。”
玄霄便朝着她走过去,站到床边。
阿呢朵“呵呵”笑起来,笑得双肩都在抖,她手腕脚腕银铃叮当作响,笑够,又翘起下巴,趾高气昂吩咐:“脱衣裳吧。”
玄霄老老实实低头解腰带,很快就脱下外袍和上衣,露出上身。
他动作不停,阿呢朵抬手,“好了。”
玄霄乖乖停手,站直身体,双手自然垂在身侧。
阿呢朵起身,伸手摸过他肩膀和腹部,又抚上他胸膛,眼神好像在看一只烧鹅,还不时的舔唇。
小石妖眼睛瞪得铜铃大,又是活春宫啊,这场面她熟啊,这次能不能爬到里面去看呢?男人跟女人,她还没有见过呢!
赫连筝脸色铁青。
房中,阿呢朵将玄霄赤果的上身全部摸了遍,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红唇擦过他面颊,继续发号指令,“抱我。”
玄霄将要抬手,赫连筝忍无可忍,一掌劈开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