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迷迷糊糊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所有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画面,一会儿是年深抱起他拼命奔跑的模样,一会儿是城门外箭雨飞来的情形,一会儿是形状扭曲的屋檐,一会儿又换成了叶九思模糊而焦急的脸庞。
“疼~”
“好疼啊~”
他靠在年深的胸膛上,痛得身体蜷缩,不停的小声呓语着。
年深心急如焚,抱着顾念跨上马,一路疾驰奔到了春明门旁的那间临时医所。
到了门口,年深根本顾不得礼数,抬脚踹开门,抱着顾念就往里闯,动静大得吓人。
“能不能小点……”声,秦染掀起帘子,正想让他安静点,乍然看到来人是年深,不禁有些吃惊,再看到他怀里半身是血的顾念,那些想赶人的话全憋在了喉咙里。
“他在金光门那边中了冷箭。”年深语速飞快的解释。
秦染呆立了一会儿,才让人搬来一张新的门板,垫了层被褥安置成床。
他深吸口气,平稳了下情绪,才走到床边给顾念检查。
“阿舅~”恰好睁开眼睛的顾念认出了秦染,疼得一张脸皱巴巴的。
“放心,阿舅马上给你做手术,不会有事的。”秦染深吸口气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异样,众人却都看得到他的手在发抖。
“不,太疼了,我不做。”捕捉到关键的‘手术’两个字,顾念的脑子短暂清醒,拼命地挣扎起来。
不行,现在就这么疼了,再动刀的话他根本受不了。
“放心,不疼的。”年深握住了他的手。
你最会骗人了。顾念委屈巴巴地‘瞪着’年深,“说谎,你又没有麻药。”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瞥见秦染和岳湎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不知道这种药,年深便转向顾念,“麻药是什么药?”
“麻药就是,能麻醉人体,让人失去知觉,那个时候,再动手术,根本感觉不到疼,就像假死过去似……”顾念疼得直抽气,说话也断断续续,脑子却乍然清明。
等等,假死,清音散?部分人服下后会有情绪异常?
他思绪电闪,猛地瞪大了眼睛,难怪他当初听岳湎和年深谈到有些人服用清音散会情绪异常时隐约有熟悉的感觉,这不本来就是麻药可能会产生的症状吗?
而且,过量的麻药,本来就会致人死亡。
清音散很可能就是麻药!
“清音散!”顾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住年深的手,“三分之一的清音散,就是麻药。”
众人齐齐看向刚走进门的岳湎。
岳湎:???
顾念再次陷入了那种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泡进了那池热乎乎的浆糊里,耳边全是海浪式的鼓噪声响,一波又一波,没有尽头。眼皮沉重得就像被灌注过铅水,根本睁不开。
有时候他能听到年深的声音,叶九思的声音,秦染的声音,井生的声音……但当他努力的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却全都被耳边那些嘈杂的水波声盖住了。
幸运的是,这次他没有做噩梦。
顾念睁开眼睛,他就看到雕饰豪华的马车顶,耳畔还有车轮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在车上?顾念把目光从车顶晃悠得让他头晕的水晶络上移开,艰难地转了下头,发现井生正坐在他旁边,用右手半支着下巴打瞌睡。
井生的黑眼圈异常严重,估计是最近为了看护他没少熬夜,顾念没有叫醒他,把头转向了另外一侧。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天色昏暗,顾念一时有些糊涂,分不清到底是清晨还是傍晚。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顾念尝试着想要坐起身,脑袋却沉得要命,手臂也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
“嘶!”手臂的动作牵动了胸前和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中箭的位置,他身上只穿着中衣,伤口还包着纱布,因为刚才的动作,一跳一跳的抽痛着,还隐隐有些发痒。
他咬着牙又试了一次,依然以失败告终。顾念不敢再自己瞎折腾,只得继续维持躺平的姿势。
路面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整,外面也安静得很,除了马蹄,听不到吵闹的人声。顾念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不在长安城内。
离开了长安,那会去哪儿?凉州吗?
为什么不等他伤好了再出发?
他们这到底是赶了个大早出发,还是已经走了整天在往客栈赶?
顾念的脑子里冒出许多问号。
马车又经过了一个坑,井生一下子被颠醒了,顾念也被震得伤口发疼,忍不住捂着胸口闷哼了声。
“小郎君?你醒了?”
井生惊讶地扑到他跟前。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了十几天了。”井生激动得直流眼泪,不停用手背擦拭着眼角。
十几天?居然这么长时间的吗?顾念不禁有些惊讶。
“傻瓜,我都醒了,你还哭什么,”顾念笑了笑,“这是要去哪儿?”
“凉州。”井生端起旁边的执壶倒了半杯水给他润喉,然后欣喜地掀开车帘朝外面大喊,“醒了,小郎君醒了!”
前后立刻传来停车的各种杂响。
顾念身下的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车身一晃,秦染和顾言率先登上了他们这辆马车,紧接着岳湎也挤了上来。
偌大的车厢,登时就被挤得满满当当。
顾念在井生的搀扶下忍痛半坐起身。
“阿兄?”看到顾言,顾念不禁有些吃惊,后来才反应过来,叶九思是去安番军那边求援的,他带回来的援军,十有八九就是顾言带队。
“醒了就好。”顾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
“你轻点。”见顾念被拍得皱眉,秦染‘嫌弃’地拍开了顾言的手,抓住顾念的手腕开始给他号脉。
顾言无奈地往后让了让,岳湎也抓起顾念的另一只手,同时给他切脉。
顾念:…………
这个阵仗是不是有点大了?
两边车帘动了动,突然探进来两颗脑袋,吓了顾念一跳,再仔细看,才发现是挤不进来的夏初和陆昊,绕到了马车车厢两边。
你们两这出场方式,跟恐怖片似的,顾念默默在心里吐槽。
切完脉,秦染和岳湎也松了口气,剩下来的,只要慢慢养伤,好好调理身体就可以了。
“对了,小世子怎么样?”顾念想起叶九思的腿也受了箭伤。
“他比你的状况好多了,前面喝完汤药刚睡着,不然听说你醒了,肯定哭着喊着要过来。”车门帘一掀,墨青也赶过来了。
“那就好。”顾念长出口气,放下心来,叶九思还活着,他这箭挨得也算值了。
“阿兄不用回安番军吗?”
“我让回去的大军带了口信,先把你们送到凉州我再回去。”
左右扫了两圈,顾念都没看见年深,不禁有些奇怪,“年深呢?”
去凉州的话,年深为什么不在?
他话一出口,众人脸上喜气洋洋的表情全都凝滞了一下。
“天太晚了,咱们还是先赶路吧,等找到投宿的逆旅再详细说。”顾言含糊地道。
“对,赶紧先找个地方让我熬药。”秦染紧跟着接了一句。
“先赶路先赶路。”
众人纷纷离开,比来的时候散得更快。
就连井生都悄悄地顺着马车壁溜向车帘的方向,准备偷偷下车。
“井生!”顾念沉眉看着他。
这些人,不对劲儿的也未免太明显了吧?
不过,年深又没受伤,有什么需要忌讳提起的?
逃跑失败,井生只得回到顾念身边。
“说,到底怎么回事?”
井生为难地挠了挠头,偷眼看了看顾念的脸色,“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井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模样。
“年深在哪儿?”见他不知道怎么说,顾念只得自己问。
“应该,应该是在平洲的路上。”井生捏着自己的衣角,怯怯地道。
平洲?年深为什么会去平洲?
顾念满脸疑惑,“他去平洲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