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股血水自安番侯喉间疾射而出,喷了顾念一脸,艳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发生了什么?张闯和叶九思震惊地看着顾念,似乎没有办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这人居然在万国大宴上当殿刺杀安番侯?简直胆大包天!血喷溅出来的时候,含元殿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吕青也没有反应过来。
“护驾!快护驾!”站在吕青身边的宦官脸色煞白,吓得连连挥袖呼喝着。
两队金吾卫“哗啦啦”护在了吕青的帝座前面。
自恃武功高强的,或者像林国公申国公这种身边有护卫的,见过大风大浪的,还能基本保持镇静,有些胆子小的,一见血喷出来就吓得瘫坐了下去,带得椅歪案斜,盘翻碗洒,连带着撞到案角或者被热汤烫到的哀叫,含元殿内顿时乱糟糟的,各种杂响一时间不绝于耳。
“我要你给侯爷偿命!”两个副将红着眼睛挥起拳头就朝顾念冲了过来,年深横步侧挡,拳脚生风,利落地将两人双双拦了出去。
背后的事情顾念根本没时间分神,连脸上的血污都来不及抹,着急地俯身看向安番侯的喉间。
“咳咳!”安番侯咳嗽了几声,叶九思还死心眼儿地捏着他的下巴不敢松手,顾念急忙拍了拍他的手臂,得到示意的叶九思这才放开。
安番侯侧头吐出半口血沫,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见他恢复呼吸,顾念右手一松,一直紧抓在手上的簪子‘当啷’掉落在地板上,人也长出口气,脚软地坐了下去。
成了!
刚才看到安番侯喉间鼓起的那个巨大血泡,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常常听家人提起的一种恶疾,‘飞扬喉’。
当年外婆就曾经在邮轮上遇到过类似这样的事情,一个年轻姑娘因为吃了特别辣的食物,喉咙突然间冒出血泡,数秒之间就鼓胀到极大,压迫气管和食道,濒临窒息。外婆想起在书上看过的案例,急中生智,摘下胸针刺破女子喉间的血泡,放出血水,救了她一命,那个姑娘的哥哥为了感激外婆,‘以身相许’,成为了顾念的外公。
这个故事顾念从小到大听了许多遍,记忆深刻。所以看到那个血泡的瞬间就想了起来,再回想其它情况,基本也与外婆当初的描述完全对得上,才决定赌一把救人。
“侯爷!”张闯见安番侯有了动静,连忙伸手要去抱他。
“先别碰,等他稍微缓缓。”顾念摆了摆手,阻止张闯。
张闯僵在半途,将信将疑地看向安番侯,见他虽然闭着双眼,但呼吸已经逐渐顺畅,脸色也确实比之前好了些,才略略安下心来。
“师父,你没事吧?”叶九思见顾念满脸血污,别着脚坐在地上,手还在微微发抖,急忙过去扶他,又匆匆掏出帕子给他擦脸。两个国公府的护卫赶过来,护在了他们身边。
顾念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就是有点丢脸的后怕和脚软而已。
听到周围交手的声音,张闯猛地回过神,抬头对着那些还梗着脖子攻击年深的同袍吼道,“还不快住手,他们是在救侯爷!”
他的大嗓门震得整个含元殿嗡嗡作响,全都跟着静了一静。
那几个副将怔了怔,这才发现安番侯并没有死,虽然还躺在地上,但痛苦的表情已经平缓下来,脸色也不再紫涨。
“侯爷!”那几人立刻围了上来。见他们已经没有攻击顾念的意思,年深自然也就不再阻拦。
刚借着叶九思的帮忙站起身的顾念连忙阻止他们,“别过来,他现在需要一个空旷一点的地方慢慢呼吸。”
“对对对,都听顾司直的,你们都离远点。”张闯现在对顾念简直是言听计从,立刻喝止住那些人。
“敢问顾司直,俺现在能否将侯爷扶下去休息?”张闯小心翼翼地请教顾念。
顾念正要开口,背侧的年深突然轻咳了声,用靴底若无其事地搓了下地面。顾念看着他的靴尖心领神会,墨青那边还没结束,他们需要拖延时间。
“不行,”顾念立刻摆出副严肃的面孔,“暂时不要挪动侯爷,给他让开呼吸的空间,等他慢慢恢复再说。”
安番侯还留在这里,吕青自然不好离开。这是顺理成章拖延住吕青和他那些随侍宦官最好的办法。
得知刚才惊险的一幕是在救人,殿内众人也都惊讶不已,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议论纷纷。两侧伶俐的宫人也连忙上来打扫地面,清整桌案。
“……”吕青挥退了护在前面的金吾卫,原本想把顾念叫到面前好好问问,却发现这张稚嫩的脸虽然有点眼熟,自己却根本不记得对方是谁,刚想张口,便尴尬地顿住了。
还是他身边的宦官耳尖,刚才听到张闯称呼顾念为‘顾司直’,便借着帮吕青摆正袖角的机会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了句。
“顾司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吕青笑了笑,努力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
“禀圣人,安番侯只是突发了一种极为凶险的恶症。”顾念学着先前众人跟吕青对话时的模样,装模做样的行了个礼,然后便把‘飞扬喉’的各种症状和危险程度跟众人‘科普’了一遍。
为了不着痕迹的拖延时间,他特意说得极为详细,尤其对于可能会出现这种急症的状况进行了‘认真’说明。
在座身份显贵的,哪个不惜命?再加上刚才又亲眼见到他把安番侯从鬼门关拽回来,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听得分外仔细。
不但听得仔细,还有主动发问的,俨然变成了答疑现场。
顾念来自后世,本来就对皇权敬畏感有限,再加上现在明显是他救人立功的状况,面对吕青和一朝权贵也毫不紧张,愈发显得他说起话来声音清脆条理清晰,态度也是进退得度不卑不亢。
加上他长得好看,安静时清俊如竹,笑起来朗洁如月,言谈举止俨然青年才俊,让不少人都隐隐生出几分惜才之意。
有人不禁疑惑,“顾司直不是在大理寺供职吗?因何会对恶疾了如指掌?”
顾念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外祖秦礼曾做过尚药奉御,他的一身医术也尽传给了徒儿秦染,二月火灾后,我与家人借住在他的药肆。阿舅痴迷研读医术,偶有所得,也会与我分享一二,‘飞扬喉’恰好也在其中。”
听他说出秦染的名字,林国公脸上的笑意愈浓,“原来是那个医术了得的秦家小郎君教你的。”
众人一打听,才知道顾念口中的阿舅就是八年前帮林国公治愈多年恶疾的少年神医。
再看安番侯那边,已然恢复了不少,经过在场的尚药奉御为他切脉确认,果然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调理即可。
一时间,秦家药肆又在这些达官贵人中间意外的怒刷了一把存在感。
“当机立断,见识过人,顾司直真是有勇有谋。” 鸿胪寺卿感叹道。
其它人也是交口称赞。
这点事情哪算得上勇,顾念被他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个胡人使节越众而出,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话称赞顾念。
顾念定睛细看,居然是之前在鸿胪客馆遇到的那位问路的大食人,连忙礼貌地谢过他的称赞。
众人正抻着脖子等译语官翻译,顾念却已经操着流利大食语与对方交流起来,侃侃而谈的模样惊呆了一众胡人使节,他不是大理寺的司直么?怎么还会胡语?
吕青顿觉面上有光,摸着胡子道,“博闻强识,少年英才,当赏,当赏。”
安番侯若是死在这里,安番军岂肯善罢甘休,到时少不得要有一堆麻烦,这个小吏不但帮他化解了这个危机,此刻又用流利的谈吐挣回了颜面,吕青心内大悦,当即赏赐了顾念红绫饼以及不少银钱绸缎等物。
顾念谢恩时悄悄看了眼年深,见他比了个成功的手势,顿时长出口气,第一步总算是成功了。
不光是顾念,刚才马球场上力挽狂澜,带领千牛卫反败为胜的年深、陆昊、马涼,用‘群仙朝贺’惊艳了一殿胡人使节的叶九思,训练舞马衔杯的千牛卫,进奉神象的胡人使节等,也都收到了吕青的红绫饼和各种赏赐。
一场万国大宴,虽有意外,也勉强算作宾主尽欢,在此起彼伏的谢恩声中结束。
“三郎,师父,这几天累坏了吧?走,泡温泉去,咱们今天把桃花新府那几个温泉院子都包下来!”叶九思得了申国公的夸奖,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一手一个,揽住了年深和顾念的肩膀。
顾念本以为年深会像往常那样拒绝叶九思,让他乖乖回国公府去,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也好,反正新皇登基,大酺三日。你叫了墨青他们没有?”
“放心,大功臣我是不会忘记的。”叶九思笑得眉眼弯弯。
“说起功臣,刚才还要多谢你们帮忙。”顾念也抬起手臂,感激地拍了拍叶九思和年深的后背。
能成功对安番侯施救,也多亏了叶九思和年深。一个不管不顾地帮他硬掰开了安番侯的喉咙,一个毫不迟疑地挡住了那些要阻止他的人。
他们在那个霎那间给出的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对顾念来说简直太可贵了。
“这点小事,说什么呢~”
胳膊已经搂在对方肩膀上了,叶九思歪过脑袋,想用头顶‘撞’顾念,却被年深硬生生的伸手拦住了,“你头上东西多,别把他的脸划到了。”
叶九思:…………
“对了,你叫陆溪和陆昊他们了吗?”叶九思正要开口,年深转移了话题。
“陆昊?”叶九思嫌弃地扁了扁唇角,叫陆溪自然没问题,叫陆昊那个倒霉鬼干嘛?每次见到他就没好事。
“没有陆少卿你哪有这次被夸奖的机会?你不是喜欢热闹吗?再看看其它跟你相熟的那些千牛卫谁有空,多叫些人。”年深‘义正言辞’。
顾念猜到年深应该只是想多帮墨青找几个‘证人’,毕竟过不了多久,冷宫就要起火,吕青肯定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墨青身上,打听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