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上忽然觉得酒和林檎, 都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了。原来自己小看了他,太子殿下如此懂得随机应变,连菩萨面前的东西都能借来一用,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难得倒他?
由衷地投去敬佩的目光, 居上道:“难为郎君了, 为了给我取贡品, 还特地拜了菩萨。”
凌溯摆了摆手,显得十分大度,“有求于人, 自然应当道谢嘛。那些果子都是清洗干净的,我还擦了擦,不怕吃了生病。”
居上闻言, 又是一通感动,原来太子殿下是如此细心的人啊!先前说他不如彭城郡王, 看来打嘴了。
不过她以前曾和存意来过这里, 附近确实有个半大的土庙,只有一间屋子, 规格也不能与城里的古刹相比。但她隐约记得, 那庙是个送子观音庙啊, 据说很灵验, 常年香火不断。没有成婚的女郎是不会参拜的,因此她几次路过都不曾进去。忽然想起他说已经拜过了, 不由一阵迷惘, 忙来问他:“你知道自己拜的是什么菩萨吗?”
凌溯坦然道:“抱着孩子, 是位送子观音。”
居上看他的神情终于变得惊恐起来, “那是妇人拜的菩萨, 你一位郎君, 怎么也拜了?”
凌溯从北地来,北地没有那么多规矩,进庙拜佛是常事,管他什么菩萨。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刚啃过林檎的嘴唇嫣红,带着诱人的光泽。他离她很近,有一瞬心神忽地荡漾,莫名生出一种念头,想凑过去尝一尝。
可是心虽混乱,脑子不糊涂,这念头太狂放了,他慌张之余只好尽力按捺,调转视线看向远方。待强压了心头的炽焰才道:“男人不能求子吗?我提前拜一拜,保佑我将来儿孙满堂。再说我求来的贡品都让你吃了,又没给别人。这件事歪打正着,起码是个好预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居上红了脸,心道这男人真够不拘小节,换做普通男子至少还会犹豫一下,毕竟男子汉的尊严很要紧,他们低不下骄傲的头颅。可太子殿下就不一样了,说跪就跪,毫不犹豫。究竟只是为了桌上的贡品,还是打着其他什么小算盘,以此来暗示她……
真是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啊!
所以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各自都别开了脸。毕竟除了上回练箭的半圈半抱,他们至今连一回正经手都没拉过。但未婚夫妻该商议的事,他们全商议了,像商讨请期,然后一跃到了求子,步子跨得太大,神奇的是居上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反正进了行辕,就是以成亲为目标,成亲之后总要生孩子,就算现在想好一口气生几个,也是合情合理的。
彼此都是率直的人,率直到居上怀疑会跳过卿卿我我,直接一口气活到老。如此一想便有些遗憾了,再洒脱的女郎,也希望得遇良人,婚前好生蜜里调油一番。
然而看看面前的凌溯,这样不解风情的人,要想天雷勾动地火,那得费多大的劲啊!不行不行,累得慌。
凌溯呢,垂眼看着她执壶的手,心里琢磨的是要不要借着接过酒壶,顺便握一下那双翻云覆雨手。
两个人定了亲,将来总要有一些亲密的举动,但她入行辕两个月,目前为止彼此除了唇枪舌战,没有过温馨一刻,连夜里做梦,他都想象不出温柔暧昧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诚然,她的床很香很软,让人无尽眷恋,她的脸和手也都让他无比惊艳,但这样还不够。
他想起今日来参加秋狩的未婚夫妻们,他们是如何情意绵绵,眼神电光火石的。反观他的太子妃,因打不到雉鸡而懊恼,然后一行好几里,跑出了猎场范围,他不得不去庙里借酒借果子来给她解渴,这是婚前应有的状态吗?
然而要想跨出一步,对他来说实在有点难,他不知道怎么讨女郎欢心。居上呢,对别人很有想法,对他却毫无想象力。痛定思痛,这件事总得有人先打头,但他鼓了好几次勇气,却发现从心到手的距离好长啊,长得比他南征的战线还长……
要不然直接和她商量一下吧,说想想拉拉小手,最好能再亲一下,不知她会是什么反应。
也许会娇羞,也许会赏他一记漏风巴掌,打完之后还会吵着要回辛家……看来须三思而后行。
其实也不是他等不及,他只是觉得到了什么阶段,就该做什么事而已。如果她不能接受,说明她食古不化,得想办法暗示傅母开解开解她。
打定了主意,他慢慢偏过身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不知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转过头来,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无端让他生出一丝怯懦,正当他决定先斩后奏的时候,她霍地站了起来。
他以为她发现雉鸡归巢了,忙挎起一旁的弓,然而站起身,才见十来个乞丐打扮的人朝他们跑来,边跑边喊:“就是那个人……那个人偷了桌上的贡品……”
居上顿时心慌,才想起当初去龙首原游玩的时候,阿兄说过,那些乞丐精准地划分了长安的地盘,地盘上每个土庙的贡品都归他们。如果有人不知规矩越界,必定招来一顿好打,就算打不死,打得十天下不来床,也是常有的事。
“不好!”她忙扯凌溯的袖子,“快跑,被他们抓住就完了。”
凌溯起先倒是打算会会那些乞丐的,但见居上飞快上了马,边拽缰绳边比划,“快快快,跑啊!”
他也来不及想太多了,跃上马背追上她,跑了一程回头看,那些乞丐气恼地停下步子望着他们,居上说:“他们人多势众,要是落进他们手里,先砍手,再砍脚,然后毒哑了送到东西市上讨饭……好吓人啊!”
她危言耸听一顿渲染,看他直直盯着自己,不由大笑起来。
这也算一场有趣的意外,唯一不好就是没能打到雉鸡,空着两手回到了大帐。
狩猎的郎君们倒是满载而归,猎物堆成了小山。凌洄上来查看,“阿兄出马,也不曾打到雉鸡?”
居上说:“走了一路,只看见两只鸡窝,那些雉鸡都搬家了。”
雉鸡吃不成了,就改吃别的吧,居幽送了烤炙好的雁来,“这是雉鸡的亲戚,阿姐凑合吃吧。”
大家坐在一起闲谈,大帐中热闹得很,凌凗看气氛不错,豪兴道:“等下过头一场雪,我来组局,请诸位冬狩。”
正合大家的意,自然一呼百应。
居上看他神采飞扬,想起上次赵王家宴上,他说要带她见识捕鱼的事。短短两个月就物是人非了。虽然从来没开始过,却也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惆怅。
不过往事无需介怀了,反正已经各得其所。后来大家只管吃喝,把剩下的猎物分一分,各自带些回去,差不多未正前后,局就散了。
一行人仍旧从春明门进城,上了大街便各奔东西。居上向独孤仪拱了拱手,“我家阿妹,就劳烦郡王送回去了。”
独孤仪道是,“人是我接出来的,一定安然无恙送到府上,请娘子放心。”
居幽朝长姐招了招手,“阿姐,我过两日和三娘一同去看你。”说罢甩着她的小鞭子,径直往西去了。
穿过西市时,独孤仪忽然叫住了她,自己翻身下马,从熟水摊子上买了两截竹筒回来,仰首道:“吃了半日的肉,怕小娘子胃口不好,这饮子加了龙脑末,给小娘子解腻。”
居幽将竹筒接过来,心里倒是有些感动的,毕竟除了家中阿兄们,没有见过其他男子也如家人一样体贴。
再看独孤仪,他扬着笑,笑容爽朗目光磊落。自己之前的局促早就平息了,相处了一整日,可以看出他是个不错的郎子,连伴在身边的灵鹊也是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