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上心道谁想入非非了,你虽然有点魅力,但还没到让我方寸大乱的地步。
他握住了她拉弦的手,慢慢引导她:“平心……静气……”
箭射出去了,还是差点意思,弄得凌溯开始怀疑弓箭本身,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
接过来查看,他说:“我来试试。”
只见他舒展身姿拉满弓,一箭命中靶心,这就说明不是弓箭不好,是人有问题。
“你是长短手吗?”他仔细观察她,“还是眼睛不好?一只看不见?”
他凑过来,被居上一把推开了,“你才长短手,你才瞎呢。学不会的徒弟,必定有一个授课三心二意的师父,你若是好好教我,我哪会接连脱靶,郎君,我看你的问题很大!”
凌溯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下了定论,“你不适合练箭,改练别的吧。”
但准头行不行,与当下很多搏戏息息相关,她就是为了输得不那么难看,才立誓要学好它的。
不服输,她重新摆开架势自己练习,连边上旁观的女史和内侍都有些佩服她的韧劲了。
一箭不行再射一箭,越射越觉得气馁。足尖的那根线阻碍了她的发挥,她气得大步迈近,在距离两丈的地方站定重新搭弓,这下总可以了,然后欢喜地笑起来,回头还看了凌溯一眼。
凌溯将视线调向了天际,无情地说:“不要告诉别人,你曾跟我学过。”
简直和金吾卫师父一样的路数。
居上说:“这个有点难,人人知道我与郎君有婚约,郎君又是骑射无双的英雄,放任如此不长进的我,实在说不过去。”
最后那人终于还是屈服了,大声下令内侍,再添几盏灯来。
两个人站在月下,从足间的距离开始,然后到摆臂的姿势,瞄准的主眼,从头到尾将她的恶习逐一纠正了一遍。再试一次,这次成功了,在场的众人欢呼起来,凌溯欣慰中又带着虚脱之感,庆幸只教她一个,要是再多来两个,只怕命都要没了。
居上掌握了要领,再放箭就驾轻就熟了,也不忘对恩师表示感激,“这下可以告诉阿耶和阿兄他们,我师从太子殿下了。”
凌溯摆了摆手,表示不足挂齿。再看天色,已经月上中天,便道:“来日方长,今日先歇下,等空闲了再勤加苦练吧。”
他负着手,慢慢往寝楼去了,背影看上去疲惫又萧索。
居上转头问药藤,“教人练箭,真有那么累吗?”
药藤说:“可能教别人不累,教小娘子特别累。别说殿下得亲自指点,就连我们这些旁观的,心都很累。”
居上讶然看众人,众人讪讪发笑,她不由泄气,看来一个笨学生,真能坑死师父。
反正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她的箭术得到了提升,明日就算有搏戏,也不怕在众目睽睽下丢脸了。
练得正起劲,又射完一个箭匣才罢手。回去洗漱后睡下,睡梦里都在回忆要诀,因为屡屡不能射中,还急出了满头大汗。
第二日起身,行辕中已经忙碌起来,尚衣局为太子妃娘子准备好了赴宴的行头,不求扎眼,只求端庄稳妥。将到未时前后换上一件金埒的广袖罩衣,再配条赭罗高腰间色裙,松松挽上筠雾的画帛。傅过粉的脸颊上点好了花钿,贴上面靥……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傅母们笑着夸赞太子妃娘子,真是无懈可击。
居上抿唇笑了笑,梳妆打扮好后,人像上了重枷似的,压得她轻快不起来了,现在起一言一行都要力求庄重。
药藤她们是不能跟随进宫的,长史点了两名掌事的女史,随侍她左右。
中秋宴设在大明宫,与东内苑只有一墙之隔。马车到了太和门前停下,女史引领她穿过左银台门,再走一程,便是含凉殿。
含凉殿建在太液池旁,前朝时候,居上跟着存意来过几次,记得殿前有个好大的露台,那时她拿脚步丈量过,东西足有一百零八步。如此一个上好的避暑之地,却因为司天监说与崇庆帝相冲,很长一段时间被弃用了,因此她能去的机会也不多,更没有在那里参加过中秋宴。
从堤岸上望过去,雕梁画栋掩映在绿树繁花之后,别有一种恢弘又婀娜的气势。待到了台阶前,宫门上引荐的内侍早就通传进去了,皇后身边的长御在门前候着,见到居上,深深肃了下去。
殿内已经来了好多命妇,大家围在一起闲话笑谈,正说得热闹时候,听见门上大声的呈禀:“辛娘子至。”
众人立刻回头看,因门窗洞开着,有风从池上来,吹起了垂挂的帐幔,也吹起的贵妇们挽着的披帛。灯火高悬下,见一位盛装的丽人从门外迈进来,那一瞬衣袍飞舞,人像画壁上走下来的飞天一样,顿时引得人惊讶又叹服。
秦国大长公主对皇后说:“从北地到长安,确实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女郎。”
皇后听罢一笑,自然也很满意这位准儿媳。
其实上次的烧尾宴上,她一眼便看见了她,但因她和前朝关系太深,便没有将她放进候选者中考虑。可惜是真的可惜,毕竟这样好的容色,若作配太子,婆母看着也赏心悦目。那时她还与身边长御感叹过,那么好的女郎不能进他家门,很是遗憾。
不想后来形势有变,隔了两日她召见中书令家四娘子,也将太子传了过来。结果两下里一相看,太子显见地无话可说,作为母亲便知道他的心意了,到底是不曾看上。
如今兜兜转转,还是将这朵花摘了下来,作为婆母,只要儿子喜欢就好。另外行辕中安排的傅母每常进宫来报,说太子妃娘子多聪慧、多伶俐,焚香煎茶了如指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听得愈发称意,见了人,当然更加欢喜。
抬手招了招,“殊胜,到我这里来。”
居上上前行礼,端端肃拜下去,“皇后殿下安康。”
皇后说免礼,探手虚扶了她一把,顺势把人引到身边坐定,笑着说:“降旨令你们定亲,却不曾招你进宫来,是因为怕你乍然见我不自在。今日正逢中秋,宫中起宴,正好可以结识族中的长辈和姊妹。”说罢又怕她觉得孤单,和声道,“陛下在前朝设宴款待臣工,泽清也在那里作陪,等宴一完,就到含凉殿来与大家一同过中秋。”
居上到这时才知道太子的小字,感慨真是一辈子离不开水,难怪误以为她落水,想也不想就一猛子扎下去了。
敛神,忙道是,“儿承陛下与皇后殿下恩典,还未向殿下谢恩,今日才来拜见,请殿下恕罪。”
皇后说无妨,“让你们在行辕多多相处,若彼此间和睦便爱屋及乌,见了我就不拘谨了。”一面又低声问她,“你与太子一切尚好吧?行辕中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不要有顾虑,只管告诉我。”
居上恭顺地说没有,“一切都很好,郎君待我很和气,行辕中的长史家令和傅母等也都很照应我,请皇后殿下放心。”
皇后颔首,抬眼见一众族亲都看着她们,这才想起彼此引荐。于是这位是姑母,那位是姨母,仔细向她介绍了一遍。
居上别的本事不好,就是会认人,但凡从她面前经过的,她都能牢牢记在心里。
中秋的筵席么,还是要以内苑的家宴为主。前朝大宴早早结束后,一干在朝的皇亲又挪进了含凉殿,因都是一家人,凑在一起并没有太多男女的避忌。大家热闹地互打招呼,居上也向圣上见了礼,圣上虽是一代霸主,气势非凡,但待人的态度倒很和蔼,一如长辈垂询小辈,松散地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吩咐太子,“好生照应着。”
凌溯道是,本想把她带在身边,可一回身,发现她已经去了皇后那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含着笑意旁观所有人,莫名对一切饶有兴趣。
他迟疑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朝人群中望去,陆观楼、凌凗……今日他们都在。
他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她看上去如鱼得水,尤其那表情,真是格外令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