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莫迟便被下人带着,前往主屋和杜昙昼一起用早饭。
这次的早餐完全按照莫迟的胃口来,厨子按照杜昙昼的吩咐,把昨日莫迟在马车上吃过的点心,全都又做了一遍。
莫迟刚夹起一个,还没送到嘴里,就有侍从急匆匆从门外赶过来:“大人!林、吴两位县公突然到访,他们等不及小的通报,已经进院了!”
杜昙昼偏头望出去,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在管家的引路下朝主屋走来,边走边还在互相争论。
林县公:“你家的马踩了我家的田地,是你该登门向我道歉!”
吴县公:“明明是你家的仆人蓄意破坏了我地里的庄稼,你怎么恶人先告状!”
“哼!胡搅蛮缠!今日我就让杜侍郎来评评理!”
“杜侍郎最为周正公允,才不会听信你的谎话!他定会为我撑腰!”
两个老头谁也不让谁,你一言我一语,都气得胡子乱翘。
管家来到主屋外,正要通报,两位县公根本没那个耐心,推开他径直走了进来,连招呼都不打,见到杜昙昼就告状:
“杜侍郎,你说!这老家伙气不气人!”
“杜侍郎,你说!他是不是无理搅三分!”
杜昙昼起身行礼。
“二位县公,究竟发生何事?”
缙京城外,坛山下,有大片连绵起伏的土地,城中不少达官显贵,都在此购置土地、兴建别业。
林吴两位的县公也有土地在此,巧合的是,他们在京城住在同一个坊内,在坛山下买的土地,居然也相邻。
几天前,林县公别业里的仆人发现草地被马踩过,怀疑是吴县公的人干的,双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昨日,吴县公的家丁又发现田垄被马踩踏了,怀疑是林县公的人恶意报复。
双方起了争执,骂架逐渐演变成械斗,两方的管家带着众仆从,抄家伙狠狠干了一仗,各自都有负伤。
当地的县官不敢管,夹在中间只能两头说好话,可两个老头脾气大,谁都忍不下这口气。
昨夜得到消息,两人气得一整晚没睡着,第二日天刚亮,就跑来找杜昙昼这位临台侍郎主持公道了。
听完事情原委,杜昙昼忍不住笑了:“两位县公都是六十多岁的高寿了,怎么还像半大小子似的,一点小事都能闹起来。”
林县公抓住他左手:“你可要给我评评理!”
吴县公抓住他右手:“不准当好人!必须要说清楚谁对谁错!”
杜昙昼蹙着眉,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向莫迟投去求助的眼神。
莫迟假装看不见,根本不为所动,早在俩老头冲进来之前,就抱着食盒跑到旁边的软榻上吃去了。
杜昙昼叹了口气,只能开始打官腔:“二位县公,不是下官不愿意出力,实在是陛下安排的公务太多,怀宁郡主遇刺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想必二位也听说了吧?陛下龙颜大怒,严令下官在年前必须破案,下官此时正值焦头烂额——”
林县公打断他:“别说了,我的马车就停在你府外,现在你就跟我去坛山,一来一回不超过半个时辰,绝不耽误你的公务!”
吴县公拉着他的手把他往外拖:“我的马车也在!杜侍郎与我同去现场!到了地方一看便知!”
“这——”
杜昙昼被两个老头架着,连拉带拽拖出了主屋。
莫迟吃干抹净,把嘴一擦,为了赚护卫的报酬,跟着走了出去。
站在府门口拉扯了半天,最后杜昙昼谁的车也没上,带莫迟坐着自家马车,往坛山方向出了城。
林吴两位,也大张旗鼓地领着一群随从,往自家的别业赶去。
一炷香的时辰后,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来到了坛山脚下。
乡间的小路两边,分别站着数十个家丁,拿着榔头、烧火棍、犁耙,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其中还有不少挂彩的,脸上身上还缠着纱布。
见到杜昙昼下车,两位县公着急忙慌地从车上蹦下来,都要拉着他去看被踩坏的田地。
杜昙昼轻咳一声,板起了脸:“既然二位相信下官,下官便必须秉公办事,从现在开始,下官要独自查看,调查结果出来前,二位和各自的家丁都不准插手,能做到,下官便留下来调查,若是做不到,下官立即返回京城。”
两个县公像学生见了夫子似的,频频点头。
杜昙昼旋即对众家丁道:“听见你们老爷说的话了?都散了!”
家丁们互相搀扶着离去,二位老人家也在仆人的服侍下上了马车,去向各自在坛山的别馆,等候杜昙昼的裁决。
莫迟回头看了眼马车,转过来对杜昙昼说:“临台侍郎还要负责调和邻里争端么?”
家丁们离去前,为杜昙昼指明了土地被踩踏的地方,杜侍郎抬腿往前走。
“本来我是不想管的,但后来我隐约感觉不对,所以还是来了。”
莫迟跟上他的脚步:“哪里不对?不就是两个小心眼的老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了吗?”
“坛山脚下,几乎全是贵人们的封地,没有寻常农户居住,眼下又正值冬日,田地里不会有庄稼,那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要拉着马车两次经过田地,还要故意踩塌田垄呢?”
莫迟顿了顿:“你怎知是故意?”
杜昙昼解释道:“腊月间,农田冻得极其坚硬,若不是刻意驾马经过田垄,只是经过时不经意踩到,根本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正说着,那片被踩过的田垄出现在二人眼前。
隆起的田地上,有一道深深的车辙,杜昙昼蹲在用手指量了量,车辙约莫有半寸深。
能在如此坚硬的土地上留下这样深的痕迹,那辆马车的载重定然不轻。
除了田野间,马车经过的道路上肯定也会留下痕迹。
杜昙昼俯下身,向着车辙延伸而出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车轮离开田垄后,又在道路上留下了浅浅的车辙。
莫迟也注意到了,他指着前方的山谷:“看来马车朝那个方向去了。”
“走吧。”杜昙昼将自家马车前的两匹马,从车架上解下来,“不能盖住痕迹,我们骑马过去。”
沿着地面上清晰可见的车印,两人策马向山谷缓行,走了约莫三里路,已经离开林吴两县公的土地,进入了坛山的谷地。
谷地两侧好像也曾种植过什么,泥土被耕得十分整齐,田垄间还残存着少许褐色枯枝。
杜昙昼从马上跳下,捡起一段枯枝,凑到鼻下一闻。
黑色的枝条残存着极淡的甜味,还隐约有一股酒味,杜昙昼思索片刻,恍然道:“是葡萄枝,有人在这里种葡萄。”
莫迟放眼望去,面前狭长的谷底中,到处都是耕过的田地。
“看来这一大片都是葡萄园。”
杜昙昼大致算了算:“这么大的地方都拿来种葡萄的话,光卖给人吃只怕是卖不完,应该还要卖给酒肆当做酿酒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