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公开卖掉王家亲眷的这一日, 安父也带着安卉去县城里凑了热闹。
这一次,真不是钱大富特地通知他的, 而是县太爷让衙役们去各个镇上, 敲锣打鼓大肆宣传了一番,甚至连卡着时间去了几个大集市,一副准备打造一个网红打卡景点?的模样。
还真别说, 事实证明?,县太爷的宣传还是非常到位的,反正那一天的菜市口非常热闹,连带县城各处都挤满了来凑热闹的人。安父带着安卉来晚了一步,连客栈都没订到, 不得已只好投奔了钱大富。
跟着钱大富好啊, 这寻常老百姓要凑热闹,无非就是提前过来蹲守, 好找到一个视野比较好的位置。可钱大富不同,他如今已经是县城里排名第一的富商了, 那是直接能近距离打量观察那些?人,甚至还能直接出?手买人的。
反正vip席位是有了的。
不光如此,钱大富还作了大孽,邀请了几个县城里比较出?名的说书先生,和戏班子的成员。
为啥要邀请他们呢?
有着同样疑惑的, 不光是安家父女俩, 还包括了县太爷。
钱大富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县太爷的话,草民只是觉得县城里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桩喜闻乐见的事儿,但很多老百姓不像草民那么闲, 能亲自赶来瞧这一份热闹的,终究还是少?数。所以草民就想着, 不如让说书先生也仔细瞧瞧,回头?好让他们将这喜庆一刻传播给更多的人知道。”
明?白了,县太爷不光明?白了他请说书先生的用意?,还举一反三的理解了戏班子成员来这里的用意?。
“你还打算让人把?这一出?排成戏呢?”县太爷不得不感概,论?缺德冒泡,他是真比不上钱大富。
钱大富嘿嘿一笑,他本来就是那种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一看县太爷那副表情,就知道完全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相反还带着了一股子隐隐的期待。
那还有啥好说的?
彩虹屁拍起来!
“县太爷您这可是为咱们县里的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儿!您一直待在县城里,自是不知道底下的百姓是如何说道您的,他们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没有一个宵小恶棍能逃过您的法?眼。我琢磨着,索性?回头?请人排两?出?戏,乡下地头?比起说书更爱看戏,到时候赶集啊赶庙会啊,就让人去演上两?场,好叫老百姓们知道,拐走人家的孩子是要遭报应的!”
县太爷笑眯眯的点?头?:“确实,往日他卖别人家的孩子,今时他的孩子被卖了。不错不错。”
连他这种出?身挺好的读书人,都习惯这种干坏事得了报应的段子,相信寻常百姓会更喜欢的。
就是吧,他俩在逼逼这些?话的时候,既没背着蹭vip席位的安家父女俩,也没背着由衙役押解过来的王家父子三人。
安家父女俩倒是还好,他们是瞧稀罕得多,而且他俩距离县太爷又更远一些?,这会儿正站在正对?着菜市口的酒楼二楼窗边指指点?点?。
惨的是王家父子三人。
而比较起来,王老爷才是最痛心疾首的那个人。
底下愿意?自卖自身的,多半都是他的亲生儿女,哪怕是妾生的,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看着底下那一幕,再?听着钱大富嘚瑟至极的逼逼声,要不是因为身上锁链镣铐一堆,加上这几个月以来各种责打折磨弄垮了他的身子骨,他真恨不得冲上去跟钱胖子拼了。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真当身旁看守的衙役是死的?
片刻后,钱大富大概是跟县太爷聊完了,招呼上安家父女俩,准备下楼走捷径,径直去菜市口里头?瞧瞧。
他还对?安父说:“安大师你要是有中意?的,我买来送你。”
“可别了,我嫌晦气!”安父一脸的嫌弃。
话是这么说的,这热闹还是要凑的。
父女俩颠颠的跟着钱大富下楼去了,但安父刚才那话却是清晰的传到了王老爷的耳中。他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可此时他们几个已经走下了楼梯。
于?是,王老爷果断的将所有的锅都甩给了钱大富,都是钱胖子的错!
钱大富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又遭了恨,不过就算知道也无所谓。有道是,虱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王老爷恨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
在酒楼的二楼时,安卉看到的主要是乌压压的一群人,有种国庆出?游的感觉。
等到了外面,其?实反而还要好一点?。
多数老百姓是真的来凑热闹的,完全没打算花钱买。要知道,本朝是允许正常的人口买卖,但这个价格却并不便宜。寻常人就算家里需要人手,也会选择去雇佣短工,就是那种干一天拿一天的钱,也不需要为对?方负责,干得不好直接让走人就是了,特别方便。
但如果是买人就不同了,确实不需要开工钱,那你得包吃包住呢。如果买下的人是个废物,要么转手卖掉,要么就只能砸手里了。
还有一种情况,签了卖身契的下人如果生病了,那是要主家掏钱给抓药看病的。甚至于?,下人要是老了,还得给养老。
当然,坏处有,那好处也不少?。不然像钱大富这种富商家里,也不会只要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了。
最重要的好处是,忠心。
要知道,一旦签了卖身契,这个人连命都是你的了,还敢有二心?而且在本朝,尽管不允许主家直接打死下人,但责罚却是允许的。类似于?县官不允许直接判罚斩立决,但允许他判犯人坐牢流放打板子等等各种刑罚。
其?实就一个原则,只要别出?人命就好。
试想想,有个任打任罚任你出?气并且不要钱的下人,当主子的多省心呢。而且,尽管本朝不允许主家直接打杀下人,但这里头?能做的文章可太多太多了。不能杀,毒打没事儿?那就不兴打伤了病重了,然后没救回来吗?
病了老了要主家养,百姓家里还有把?老人往猪圈关的呢,就不兴主家给人打发到偏远的庄子上,任由人自生自灭?
但不管怎么说,买人的花费还是不菲的,除非真的钱多烧的,或者脑子不太好,不然真不会出?现花大价钱买一个人,只图一时快乐的。
安卉原先也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钱大富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就顺口说了一些?。
好家伙,这下可把?那些?王家子嗣吓坏了。
这里面其?实有个误区。
人们多半会以自己眼里的世界,当成是正确的世界。
在那些?人看来,卖身为奴确实不算特别苦,因为王老爷虽然干多了缺德事儿,但他对?家里人是很好的。嫡出?的两?个儿子自是不用多说,那完全是当成继承人培养的。而且王家的情况跟别的生意?人家不同,别人家好歹有个发展的瓶颈,一旦到了事业巅峰,想要维持住就不算容易了,再?想继续发展,谈何容易?
可王家呢?
这一片的孩子卖了,还能去别的地儿。再?说了,这年头?的老百姓本身就是崇尚多子多福的,孩子那是一茬一茬的生,本身也不存在说,卖完了这种事情的。
对?于?王老爷来说,他的事业发展是没有止境的。大不了等以后,让两?个嫡子互相照应着,其?他的庶子完全可以当成是得力的管事,这外人哪有自家人好用的?即便是庶女,那也一样可以当成是联姻的工具,当不了正妻,还能当不了小妾?
要知道,王老爷纳的都是容貌上乘的美?妾,庶女们也不是进?行?富家女的教养,而是教导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女儿会主动提出?卖身的根本原因。
直到钱大富嘴欠跟安卉逼逼卖身为奴的二三事时,他们才恍然间意?识到,县太爷不是他们爹,寻的卖家也不一定合乎他们的心意?。
再?就是,所谓卖身为奴,除了当得力管事和后宅的小妾外,还包括了曾经伺候过他们的丫鬟仆从。
冷不丁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有人急急的开口,询问能否自己寻主子。
钱大富都惊呆了:“我头?一回听说,卖身还能自个儿择主子的。”
安家父女俩倒是没吭声,毕竟他们对?于?这些?事情确实是完全不了解的。哪怕安氏殡葬铺也有雇佣人,可那是雇佣,还是老家的远房亲戚,情况能一样吗?
眼见待卖的人群出?现了骚动,自然有衙役过来询问情况。
在听闻了对?方的要求后,连自诩见多识广的衙役都惊呆了,反问道:“前阵子我刚买了一头?骡子,那也没问骡子它愿不愿意?跟我走啊!钱货两?清了,它就是我的了,懂不?”
这人更损,直接把?王家子嗣比作骡子。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差。
大概是这话太过于?直白了,听到这话的王家子嗣愣是没找到话来反驳。倒是钱大富打着哈哈说:“没事儿,你们跟骡子还是有区别的,这次是谁出?的钱多,就归谁。不像买牲口,前个儿没谈成,后面不准插队。”
……这话好像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王家子嗣还想说什么,前阵子买过骡子的那位衙役,突然抬腿冲着人膝盖后头?的窝窝就是一脚,直接给人踹到跪倒在地:“不准说话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其?他王家子嗣吓了个够呛,原本他们就意?识到可能情况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如今更是有了真切的感受。
是不是说,等他们真的卖身为奴后,主子可以对?他们随意?打骂?
后悔是肯定的,可问题是,都到了这一步了,这时候再?跟县太爷说,不愿意?自卖自身了,你猜县太爷会答应吗?
惊慌之下,好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前面的一个美?貌少?女身上。
钱大富是知情的,见安卉一脸奇怪的看过去,他就帮着解释了一句:“她就是第一个跟县太爷说,愿意?自卖自身的。对?了,她娘可是咱们县里的名人,十多年前在秦楼楚馆那条街上,最最出?名的花魁……咳咳!”
说顺溜嘴了,钱大富突然想起来,安卉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应该跟她提这个。
他想岔开话题,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更糟糕的是,安卉可没有普通小姑娘的羞涩,她居然很是好奇的走到了那个美?貌少?女身边,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
“那个……”钱大富可担心回头?被安父秋后算账了,余光一瞥,正好叫他看到了小混混棒槌,忙冲着那边一招手,“棒槌啊!我记得你还没娶媳妇儿对?吧?来来,让他过来,今个儿本老爷心情好,你来,看中了哪个,老爷我掏钱给你买个媳妇儿!”
棒槌还没过来呢,安卉先惊讶了:“还能这样?”
“为啥不能?”钱大富很是吃惊于?大妹子啥都不知道,但他也不能直说呢,况且好歹把?安卉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他只道,“我媳妇儿跟前的好些?个丫鬟,都被配给了得力的管事。咋了?签了卖身契还不准嫁人了?”
安卉迟疑了一瞬:“可你家管事不也是签了卖身契的?”
“那有啥关系?他是讨不着媳妇儿,有媳妇就不错了,还挑啥啊!”钱大富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说话间,棒槌已经嘿嘿的搓着手凑过来了。有钱大富招呼在先,衙役自然是不敢阻拦的,就这么走过来的一小段,他已经瞄了好几个人了:“钱老爷,您真的要给我娶媳妇儿啊?”
“本老爷说话算数!你说,你看中了个哪个!你去挑,慢慢挑。”
听到这话的王家子嗣,几乎各个都是面色煞白,包括男丁们。
这是因为先前过来选人的,无一不是县城里的富户,毕竟买个人,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年岁不大不小,相貌身段都属于?上乘的人,花费着实不小的。可棒槌……
你猜他为啥会被叫做棒槌?
除了脑子不聪明?之外,他长得就跟个棒槌似的,而且看他的衣着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有多不着调,以及……穷。
就这么个玩意?儿,搁在王家没出?事的时候,连给他们家提鞋都不配。结果眼下,这个人居然能够在他们之中挑人?
男丁们更多的是觉得被羞辱了,而那些?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则是真的急哭了。
这会儿也顾不得衙役刚才闭嘴的警告了,几个小姑娘抹着眼泪压低声音骂前头?那个美?貌少?女:“你倒是好了,跟相好说了,让他来买你,那咱们可怎么办?”
“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做几年苦工,好歹有出?头?的日子,眼下……”
“不是说要将咱们卖给有钱人家当妾吗?我要当妾,我不要嫁人!”
“怎么办啊,我好害怕,娘!”
悲伤的情绪本来就是会被传染的,况且几人的处境确实相当恶劣。早先,哪怕好几个富户的老爷,长得都跟钱大富差不多,就是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人,但好歹一眼看过去就是有钱的。可眼下,在人群里走来走去的棒槌啊,他直接把?这些?小姑娘的心理防线给击垮了。
俗称,心态崩了。
要命的是,棒槌也不是个好东西。
或者说,能跟钱大富混到一块儿的,那绝对?是臭味相投的。
他分明?就看出?来了这些?小姑娘有多害怕他,偏偏就故意?在人家跟前停留。当然,他没动手动脚,就是这么直不愣登的站着,还特地装作歪嘴斜眼的样子,吓唬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