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咦咦?宁舒不由竖起了耳朵,紧接着,就听到长随尖利的喊声几乎掀翻屋顶:“王爷!”
宁舒轻声嘀咕了一句:“……不会是死了吧。”
她下意识地又想探头,这一次,不用萧燕飞出手,顾悦就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宁舒的眼睛。
整个二楼,一片死寂,听不到一点声响。
宁王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
看着地上无声无息的宁王,长随的心跳几乎都快停了,一把揪住某个老大夫的衣襟,厉声质问:“王爷怎么了?”
“晕,晕过去了。”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支支吾吾道,表情古怪,欲言又止,“王爷的伤处不太好。”
“如今我们几个只能暂时先止了血。”
跪在地上的一名王府侍卫小心地探了探宁王的鼻息与脉搏,凝重地对着长随点了点头。
意思是,王爷的确是晕厥过去了。
宁王奄奄一息,气息微弱,下腹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那雪白的绷带被鲜血染红。
老大夫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道:“这位大人,还是赶紧让太医来给王爷瞧瞧吧。”
后面的另外几个大夫也是连连点头,一副他们束手无策的表情。
“快,再去叫太医。”长随隐约从这些大夫的神情中窥探了出了什么,心猛地一沉,催促旁边的侍卫道,“快,快啊!”
“快回府禀报太妃和长史。”
说着说着,长随简直快哭出来了。
他只是个下人,他做不了主啊。
又一个侍卫应了声,火急火燎地下了楼。
雅座里乱哄哄的一片,长随与侍卫长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宁王有个万一,他们这些随行的人也难辞其咎。
这边一会儿清场,一会儿请了这么多大夫,一会儿又嚷嚷着叫太医的,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位置又在大理寺的附近,难免引起了锦衣卫的注意,立刻就有锦衣卫把宁王受伤的事禀给了指挥使龚磊。
宁王一向得君心,龚磊不敢怠慢,当下就亲自进了宫。
作为皇帝的亲信耳目,内侍一声通禀,龚磊无须等待,就进了乾清宫的西暖阁。
屋内点着淡淡地龙涎香,皇帝满身疲态地以手托着额头。
一个内侍在一旁给皇帝轻轻打扇,连伺候在一旁的大太监梁铮也是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里面静悄悄的,无人言语,整个气氛极度的压抑,让人一进去就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皇帝烦躁地一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头也不抬,淡淡问道:“宁王怎么了?”
龚磊不敢隐瞒,把发生在那间茶楼的事一五一十地禀了,末了,道:“……是宁王妃用簪子刺伤了宁王。”
“宁王妃?”皇帝这才抬了抬眉,不快地沉声道,“是姓陈,还是姓张来着?”
梁铮躬着身,在一旁回道:“皇上,张氏是第一任宁王妃,陈氏是第二任,如今的宁王妃是第四任,姓明,是明将军的嫡长女。”
梁铮的语气有些复杂,有些唏嘘,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宁王在短短五年内娶了四任王妃的事。
明?!
一听说姓明,皇帝猛地抬头,放下了扶额的手,额头浮现一抹浓重的阴云。
又是明家人!
皇帝喃喃自语道:“朕可是待明家人不薄。”
明赫父子战死,明家后续无人,照理说,明家这将军府的头衔早就该被撤下,是他格外开恩,赏了明逸一个虚衔。
可是——
“这对姐弟还真是不得了。”皇帝语声更冷,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先是弟弟忘恩负义,背地里‘捅了’承恩公一刀。”
“这一转身,姐姐又跑去捅了宁王一刀。”
皇帝一手成拳,在茶几上轻轻地叩动了两下,望向了龚磊:“宁王妃人呢?”
龚磊的表情古怪至极,看了眼皇帝,又半垂下眼,答道:“宁王妃在刺伤宁王后,如今正跪在午门外。”
方才龚磊来到宫门时,恰好看到了明芮跪在了那里。
宫门重地,自然不是什么人想跪就能跪的,但明芮是宗室王妃,守宫门的禁军也不敢对她动粗。就算龚磊现在不来,明芮跪在午门的事很快也会一层层地往上报,直传到乾清宫,只不过会慢上半个时辰而已。
皇帝轻哼道:“她这是来认罪的?”
不等龚磊回答,皇帝心里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一掌拍在茶几上,硬声说:“晚了!”
“妻伤夫,是死罪。”
“她还是堂堂郡王妃,愈发当谨言慎行!她以为她是明家女,就能为所欲为了?!荒唐,真是荒唐。”
“就让她跪着……好好跪着!”
“没有朕的口喻,不许她起来。”
皇帝越说越是不快,到后来,近乎是迁怒,把今早在金銮殿上积累的怒意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梁铮自是心知肚明,恭声应诺,转头吩咐了一个小内侍去午门传皇帝的口谕。
“梁铮,你去多叫几个太医给宁王送去。”皇帝又叮嘱了一句,接着又挥退了龚磊。
龚磊垂目行了一礼后,步履无声地退了出去。
湘妃竹帘在半空中轻轻摇曳,打扇的内侍还在安静地给皇帝扇着扇子,一下接着一下,节奏均匀。
“哎——”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的熏香烧尽,小内侍轻手轻脚地过去添补。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不堪地又开始揉起抽痛的太阳穴,终于又一次看向了案头的卷宗。
那是承恩公谋反案的卷宗。
是半个时辰前大理寺那边送来的。
这段日子,皇帝的眼睛每况愈下,像是糊了层纱似的,隔着丈远就看不清人脸,奏折、卷宗上的文字就更不用说了,他刚才让梁铮从头到尾读过一遍卷宗。
承恩公当堂认了罪。
三司会审的结果定的是死罪,满门抄斩,株连三族,柳家其他人流放边关。
这个判决合情合理,若非是柳家,皇帝怕是要直接判个株连九族,方觉得大快人心。
可偏偏是承恩公,是柳家。
“皇后要埋怨朕了。”皇帝神情复杂地叹道,眉心拧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梁铮好言宽慰皇帝道:“皇上,娘娘体贴,善解人意,一定知道皇上您的苦衷。”
体帖?想起柳皇后为了柳家的事哭闹不休的样子,皇帝无力地又叹了口气。
梁铮察言观色,继续安慰道:“皇后娘娘和皇上这么多年的夫妻,您待她如何,她是知道的,也就是一时牵挂兄长的安危,这血浓于水的,娘娘又一向是个念旧情的人。”
“是啊。”皇帝点点头。
皇后确是个念旧情的人,时常说起她与承恩公年少时父母双亡,承恩公长兄如父,庇佑了她。
自己与皇后二十几年的夫妻,自己待她有多好,她应该是知道的,也念着自己的这份好。
皇帝闭了闭眼,慢慢地拿起了案上的朱笔。
执笔的手迟疑了一瞬,脑子里想到的是早朝上的人心浮动。
首辅等阁老们此前对此案从不曾表态,可今天却一改常态。
还有,三司明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哪怕自己在朝上应下了今日开审,可是,通常情况下,三司会审少则十天,多则两月,他们大可以多拖几日。
然而,早朝辰时才刚结束。
短短一个多时辰,现在才巳时过半,这案子竟然已经审完了,大理寺卿还火急火燎地把这定罪的折子递了上来。
因为顾非池!
他们这是都惧了顾非池吧。
皇帝眸底的阴霾更浓,执笔的那只手也绷得紧紧,几根暗色的青筋自手背的皮肤下鼓起。
卫国公暗伤满身,如今精力不济,也上不了战场,也就是个半废之人,可顾非池年轻气盛,野心勃勃。
借着这次幽州大捷,顾非池的声望更盛从前,如今,他的手已经不止在军中,也渐渐地伸到了朝政中。
自己不能再露出任何破绽,更不能再给顾非池任何机会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以笔尖沾了沾朱砂,终究挥笔在那道奏折上写下了两个字。
殷红的字迹如鲜血般刺眼。
朱笔御批。
这就意味着,承恩公叛国罪名已定,再无一点转圜的余地。
皇帝放下笔,轻轻揉着额头。
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跟皇后说这件事,他就打从心底里涌起了一种难言的烦躁。
梁峥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要不要歇一会儿?”
皇帝摆了摆手,蹙眉道:“外头什么声音?”
隐隐约约的,似是有一队人急匆匆地走过。
皇帝自打眼睛不好后,耳朵反而灵敏了许多,哪怕是一丁点声音都能让他心烦。
梁铮便道:“皇上,奴婢这就去瞧瞧。”
他赶忙退了出去,在迈出高高的门槛时,恰远远地望见有一队禁军急匆匆地往午门方向赶。
他正要遣人去瞧瞧,就见乾清门方向一个青衣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禀道:“梁公公,宁王妃刚刚……晕倒了。”
青衣内侍喘了一口大气,又道:“学子们群起激昂,正在闹事。”
青衣内侍的脸上露出几分心惊,百余名学子齐聚在宫门处,义愤填膺地要为明家遗孤讨个公道。
这场面颇为壮观,禁军统领生怕出事,调了两队禁军去午门那边维持秩序。
饶是梁铮自认见过了不少大场面,此时此刻也有些懵。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