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池将左手抬起了些许,隐约嗅到这平安绳上还带有少女淡淡的馨香。
暖暖的,甜甜的,属于她的香味。
顾非池以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平安绳上的红珊瑚珠子,这简简单单的动作,由他做来,莫名地透出一丝缱绻的味道。
“我很喜欢。”顾非池笑了,笑容柔和。
他冷峻的眉眼也随着这一笑变得旖旎起来,心情极好。
“真好看!”小萧烨爬上石凳,双眼灼灼地盯着顾非池手腕上的平安绳,“二姐姐,可以给我也编一个吗?”
小家伙把头凑到了两人之间,一下子将原本有些旖旎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萧烨当然不会跟萧燕飞见外,自顾自地往下说:“二姐姐,给我编个蓝色的吧,可以像编络子似的,编个猫咪头进去吗?”
“你会骑马吗?”还是顾非池打断了他。
小萧烨一愣,连连点头:“会会会!”
姐夫是改变主意,打算带他一起去幽州了吗?
就听顾非池又道:“我送你一匹小马驹好不好?见面礼。”
马驹!萧烨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再次连连点头:“好好好!”
“姐夫,你太好了!”
萧烨乐坏了,殷勤地拿起茶壶,亲自给顾非池斟茶。
他的姐夫实在是太好了,天下第一的好姐夫!
萧烨的好心情也只维持了一炷香功夫,当他看到萧烁拎着个最多只放了套换洗衣裳的包袱出现时,心情又变得闷闷的。
连马驹也安抚不了他受伤的心。
“姐夫,你真的不捎上我吗?”当他们把顾非池与萧烁送到殷家大门口时,萧烨忍不住又问了马上的顾非池一句。
“好了,你在家好好照顾母亲,还有外祖父、外祖母。”萧烁又揉了揉小家伙的头,也上了马。
萧烨扁着嘴,点了点头。
“燕燕。”顾非池轻唤了一声,突地从高高的马背上倾身,高大的影子朝萧燕飞压了下来,将她娇小的身子笼罩其中……
萧燕飞:“……”
萧燕飞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头顶传来一个柔软温热的触感,带着一股子怜惜。
一触即逝。
矫健的红马帅气地打了个响鼻,顾非池策马从胡同里飞驰而出,萧烁紧跟而上,没一会儿,两人就没影了。
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胡同口,萧燕飞有些魂不守舍地站了一会儿,才和小萧烨一起往宅子里面走。
萧烨还抱着他的猫,一边走,一边闷闷不乐地说着:“姐夫太偏心了,怎么就不肯带我一起呢?”
“我也可以不记军功的。”
“哎!”
萧烨就这么一路唉声叹气地与萧燕飞来到了正院。
堂屋里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静了。
萧燕飞也没问殷焕去了哪儿,在殷氏的身旁坐了下来,随手从点心碟子上拈了一块茯苓夹饼。
那茯苓饼雪白的外皮薄如纸,入口即化,桂花红豆馅香甜味美,恰到好处。
萧烨见殷氏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好奇地凑过去看:“娘,您是不是在给二哥准备行李?”
说着,他的小嘴又翘得可以吊油瓶了,“姐夫不让我去!”
殷氏点点头:“一会儿我让人把东西送去卫国公府,你二哥刚刚只带走一身换洗的衣裳。”
殷氏拿了一块茯苓夹饼塞进萧烨喋喋不休的小嘴,堵了他的嘴。
跟着,她又拿起了狼毫笔,犹豫地想往单子上再添些什么,又怕东西太多带着不方便。
“娘,那您可要赶紧了。”萧燕飞咽下最后一口茯苓饼,手又摸了摸发顶,那里似乎还留有余温,“我刚听顾非池说,他们黄昏就会直接去军营,今晚拔营。”
“这么急吗?!”殷氏蹙了蹙眉,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
这就意味着,幽州的军情怕是十万火急。
萧燕飞用帕子擦了擦手,拿过了殷氏手里的那份单子,直接执笔删了好几条,就交给赵嬷嬷去准备了。
“赵嬷嬷,我跟你一起去。”萧烨自告奋勇地说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神采奕奕。
他得早些学起来,等以后他跟着姐夫出征时就可以自己准备行李了。
嘿嘿!
萧烨捂着嘴窃笑不已,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笑话二哥长不大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行李都要娘给他备,还不如他这个弟弟呢。
萧烨又兴冲冲去当赵嬷嬷的小尾巴。
殷氏却有些犹豫:“就这么些够吗?”
从前萧衍出门当差,那可至少要带上几车的东西。
“够了够了!军营里有吃有喝的。”萧燕飞笑眯眯地说道,拍了拍殷氏的脊背安抚她的情绪,“而且,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幽州离京城也不远,流匪才四千多人,不过乌合之众。”
“怕是连皇上都想不到,这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承恩公还能被伙流匪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吧。”
皇帝的确是想不到。
他本来也压根不想让顾非池去,更不想让顾非池踩着柳家再搏盛名。
但华阳大长公主当着内阁阁老的面,对着皇帝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差点没拽着皇帝去跪太庙。
皇帝也不蠢。
他心里当然知道,若是这次再派去幽州的人不能力挽狂澜的话,那伙“白巾军”的士气只会更高涨,如此下去,还会有更多的鸡鸣狗盗之辈加入到白巾军,再让他们坐大的话,这白巾军怕要直逼京城了。
幽州离京城太近。
这跟承恩公柳汌被围尚古城不同,事关京城危机,势必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会让他会成为后世的笑柄,后人都会笑他年老昏庸,差点没保住京城云云。
皇帝这才终于下了旨,着卫国公世子驰援幽州尚古城。
当天夜里,顾非池就带了三千天府军精锐从京城启程前往幽州,天府军皆为骑兵,连夜奔袭。
顾非池一走,卫国公府跟着就紧闭大门,不再待客。
本来想仗着“姻亲”的关系,去国公府打听幽州军情的萧太夫人被无情地挡在了大门外,她没胆子硬闯国公府,也只能无奈地离开了。
一路上太夫人眉头紧锁,愁眉苦脸。
她已经连续三天试着拜访卫国公府,可连大门都进不去,很显然,卫国公府是压根没把他们武安侯府当姻亲对待。
太夫人在马车里幽幽地长叹了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武安侯府。
她一回到荣和堂,崔姨娘就第一时间闻讯而来,几乎是和她前后脚进了荣和堂。
“太夫人,您可有打探到什么?”崔姨娘亲自扶着太夫人在罗汉床上坐下,忧心忡忡地问道,“侯爷在幽州到底怎么样了?”
太夫人眉心紧皱,疲倦地摇了摇头:“我没能进去。”
因为担心儿子,太夫人连着几晚都没睡好,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今早她先去了一趟承恩公府,接着又去了卫国公府,结果都没能进门。
她是侯府的太夫人,现在还要厚着脸皮四处去求人,明明这种事应该殷婉这个侯夫人去做的。
只要殷婉愿意拿出些银子去打点一二,怎么可能什么也打听不到呢。
“太夫人,那该怎么办?”崔姨娘的眼眶瞬间红了,捏着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要是侯爷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夫人怨的是妾身,恨的也是妾身,只要妾身用这条命向夫人悔过,夫人应该就能消气了吧?”
“夫人她怎么能置侯爷于不顾呢!”
崔姨娘两眼含着泪,泪珠滚滚而下,三十来岁的妇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太夫人揉了揉太阳穴,觉得额角一阵阵的抽痛。
“太夫人,烁哥儿才十岁啊,”崔姨娘的声音低柔哀婉,如泣似诉,“您说,夫人让他随军去幽州,这……这是想害死他吗?”
“太夫人,您一定要为我们烁哥儿做主啊!”
崔姨娘的心里是又恨又怨。
明明她与表哥才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当年分明就是殷婉横插一脚,才会让她沦落为妾的,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连她的儿女都要永远被殷婉的儿女压一筹。
她所做的不过是在为自己讨回公道而已!
崔姨娘咬了咬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纤长的眼睫垂下,瞳孔闪过一道阴鸷的光芒。
殷婉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恶毒了,连烁哥儿也不放过。她分明是要让烁哥儿去死,然后萧烨就是侯爷唯一的儿子,自然就能继承侯府的爵位了。
“容我想想。”太夫人被崔姨娘说得越来越心烦,皱着眉。
萧鸾飞默默地端起了茶盅,茶水沉沉浮浮的茶叶倒映在她眸中。
上一世,她的身世比这辈子揭得早了两年。
殷氏也同样是一气之下带着一双子女离开了侯府。
然而,殷氏只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在京城也没有人给她撑腰,侯府以萧燕飞与萧烨的将来要挟,殷氏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回来了,只是从此和父亲萧衍彻底决裂,各过各的,互不干涉。
上一世,没有顾非池与萧燕飞的这桩赐婚,自然也没有萧烁随军去幽州的事。
但幽州之乱没有变。
白巾军如上一世般出现了!
这意味着,哪怕京城有了一星半点的变数,这大景朝的大局还是没变。
萧鸾飞放下了茶盅,压下眸底的汹涌暗潮,抬眼时,表情一如往日般,平静地说道:“祖母,我想去幽州。”
一句话令屋里静了一静。
太夫人与崔姨娘皆是震惊地看向了坐在下首的萧鸾飞。
“鸾儿,别胡闹。”太夫人微微蹙眉。
“祖母,我从大皇子那里知道,幽州之战很快就会结束,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萧鸾飞抚了抚衣袖,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看着太夫人的眼神却是疏离淡漠。
自她从殷家回侯府后,太夫人第一次对她动了家法。
萧鸾飞心里清楚得很,若非后来承恩公战败的消息传出来,太夫人怕也不会这么轻易饶了她。
“哦?”太夫人慢慢地转着手里的佛珠串,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儿子萧衍临行前也信誓旦旦地跟她说那帮子流匪不过乌合之众,可现在呢?
迎上太夫人冷漠的眼眸,萧鸾飞却是面不改色,浅浅地笑了笑:“方才祖母出门的时候,大皇子殿下让人给我捎来了信,让我放心。”
“真的?!”太夫人捏住了佛珠串,疲惫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
当然不是……
萧鸾飞在心里发出嘲讽的轻笑,可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十分真挚,诚心诚意。
“真的。”
她借口大皇子,就是要让太夫人相信,大皇子对她并没有移情,她还是有价值的。
萧鸾飞抿了抿唇,委婉地说道:“祖母,顾世子带兵去了幽州,也不知道二妹妹跟他说了什么,他竟连二弟也一并带上了……我……我真是担心爹爹和二弟啊。”
她的言下之意是,顾非池被萧燕飞给迷住了,说不定会故意害死萧衍、萧烁父子。
这话一说,太夫人的脸色又是一变,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难掩慌乱之色。
萧衍是她的嫡长子,是她最心爱的儿子。
太夫人犹豫道:“你一个女孩子,外头都是流民……”
万一萧鸾飞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大皇子……
最终,太夫人还是摇了摇头,柔声劝道:“鸾儿,你别多想了,好生在家里待着。”
“祖母知道你有孝心,你爹与你二弟吉人自有天相。”
最后这句话其实连太夫人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可在她看,萧鸾飞就是去了幽州,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根本也于幽州乱局毫无助益,她还是别去添乱了。
萧鸾飞眼帘轻颤,片刻后,乖顺地应道:“祖母,我知道了。”
她的话说得很好听。
可第二天一早,她就留下了一封书信,独自悄悄地出了京。
大皇子唐越泽得到消息后,心急如焚,也跟着出京,去追萧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