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上方的枝叶随风轻轻摇曳,连顾非池身上的光影也随之摇晃,宛如一幅细心勾勒、设色浓丽的古画。
“呼——”
萧燕飞登时松了口气,脸上那种乖巧可人的表情在眨眼间又散去,恢复成慧黠灵动的样子。
顾非池就看着她在短短几息之间表情变了好几变,不由莞尔。
明明他素来不喜别人在他跟前装模作样,可现在看着她这翻脸像翻书的样子,却令他觉得有趣,令他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她就像是开在泥潭中的一朵野花,即便土壤贫瘠不堪,但她依然恣意地生长,只要一点阳光,就会从泥泞中探出头来,开出娇艳无比的花朵。
“很顺利?”顾非池的声音轻而缓,如春雨飘来,又似珠玉轻轻落在玉盘上。
他的那匹汗血宝马就在树干边低头吃草,偶尔甩动着长长的马尾,油光水滑的红色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嗯。”萧燕飞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美滋滋地与他分享起她的小秘密,“而且……还有了点意外的收获。”
萧燕飞笑得不能自己,左脚踩了踩马镫,确定自己踩实了,就打算下马。
她下马的动作十分生涩,实在是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二次下马,上一次,还是宁舒郡主和宫女合力扶着她下来的。
没了旁人扶她一把,她心里就有些发虚,突然觉得这匹矮脚马还是有些高。
是谁说,一回生,两回熟的?
她努力勒住缰绳,让马儿别乱动,可小红马反而不安地踢了踢蹄。
“别动。”顾非池道。
他这么一说,萧燕飞就不敢动了,虚虚地坐在马背上,身子绷得紧紧的。
顾非池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小红马的缰绳,温声道:“呼气。别紧张,你紧张,只会传递给马。”
顾非池很高,抬眼望来时,恰好与马背上的萧燕飞平视,两人面面相对,离得比那日在藏经阁还要近。
近得萧燕飞几乎能数清他纤长浓密的眼睫,看到他的鼻翼微微翕动,金灿灿的日光下,肤白如雪。
萧燕飞听话地放松身体,开始调整呼吸,而小红马也在顾非池一下下的安抚下放松了下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即便顾非池也没扶她一把,有他牵着马,萧燕飞便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觉得安心了不少,她大着胆子抬腿腾空,翻身下了马。
这一次,动作流畅了不少。
然而,右脚落地时,她才发现自己用力过度,身子因为冲力踉跄了一下,而她的左脚还踩在马镫上。
萧燕飞轻轻地“呀”了一声,身子往小红马上歪了过去……
下一刻,她感觉腰身上一紧。
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稳稳地托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青年掌心的温度,不由全身僵硬,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仿如雪落竹林般的清冽气息。
萧燕飞忙不迭将踩在马镫上的左脚也放了下来,这下,双脚总算脚踏实地了。
她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见她站稳,顾非池就收回了手,白皙修长的右手不自觉地握了握,粗糙的掌心似还在留恋着少女柔软的触感。
她的腰很细,细得他几乎一掌就能整个握住。
谢了!萧燕飞愉快地对着顾非池嫣然一笑,眉眼弯弯。
顾非池淡淡一笑,提醒道:“马镫的位置稍微高了点,下一回调好了马镫再骑。”
受教了!萧燕飞乖顺地直点头。
顾非池面具后那优美的狐狸眼翘起,漆黑的瞳孔中一点点地漫上了笑意。
“顾世子。”
细眼睛的小内侍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给顾非池行了礼,目不斜视,“皇上请世子过去说话。”
顾非池对着萧燕飞略一颔首,就随那内侍信步往澹碧水榭的方向走去。
萧燕飞把那匹小红马交给了马球场边的另一个内侍,去了天一水榭。
一进门,她不用找,就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心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宁舒郡主。
宁舒郡主正忙着在给那些押了乙队胜出的人兑现。
赔率是三比一,押了一两银子就可以赢三两。
赢了的人很高兴,而坐庄的宁舒郡主更高兴,她不仅赢了赌金,还赚了庄家的那一份,赚了两头。
“燕燕!”宁舒郡主也看到了萧燕飞,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两人合力,两盏茶功夫后,才差不多发完了钱。
下一步,就是她们俩庄家分赃了。
“燕燕,我们就二一添作五。”宁舒郡主眉开眼笑地把一半赚头分给了萧燕飞,笑眯眯地与她咬耳朵,“我还从来没赢过这么大一笔钱。过两天,我请你去看戏。”
“京城最近新开了一家戏园子,听说戏唱得很不错,曲目也很新……他们的花旦还特别漂亮!”
宁舒郡主说是她俩赚了一大笔,其实大伙儿都是赌着玩的,也就押一些金锞子银锞子什么的罢了,皇帝押的玉佩已经是最值钱的一件了。
“皇伯父,这是您赢的!”宁舒郡主乐颠颠地去皇帝那里献宝,把皇帝赢的那一份交了出去,“您押侄女胜,那就押对了!”
皇帝被小侄女逗得龙心大悦,凑趣道:“朕这回倒是沾了你的光了。”
皇帝也就是玩笑地逗一下自家侄女,紧接着,就相当大方地说道:“今日你们赢了比赛,朕就赏你们一人一匹良驹、一杆鞠杖。”
众人皆是眼睛一亮,喜笑颜开,皇帝赏的马可是御马。
皇帝背靠着一个大迎枕慵懒地坐着,轻轻一个招手,高安就带着两个中年内侍过来了,内侍的手里捧着一杆杆雪白的鞠杖,还有一块块代表御马的木牌。
高安亲自把这些赏赐一样样地交到众人手中。
等走到萧燕飞跟前时,他笑得分外亲切暧昧,目光也异常的灼热。
小姑娘家家稍稍打扮一番,就比平日里更美了,肌肤细腻无瑕,吹弹可破,哪怕近看也看不到一点瑕疵,直看得高安心痒难耐,很想掐上一把。
“萧二姑娘,这是你的。”高安把弯月形的鞠杖递向萧燕飞,一只手往她嫩白的柔荑探去,想顺势摸上一把。
但是萧燕飞早有提防,动作很快,不仅避开了他的手,还抓着鞠杖“不经意”往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啪!”
这声响不清不重,高安只觉右手背一痛,赶紧收回了手。
他的眸色瞬间就阴鸷了下来,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丫头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早晚能到手。
但凡是他看上的,这京城还有谁敢与他争!
高安目露贪婪狂妄之色,那猥琐的样子,几乎让萧燕飞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
那天在巷子里还是揍少了!萧燕飞差点就一脚又踹了过去,但抬眼瞥见皇帝身边的大皇子唐越泽时,心念一动。
她抓着手里的鞠杖,“受惊”地往后退了半步,缓缓垂眸,一副似哭未哭的样子,又咬了咬唇,有些怕的小心翼翼地看了高安好几眼。
她后退的动作让唐越泽一眼就注意到了,不由蹙起了剑眉。
唐越泽眼神沉了下去,差点没拍案而起。
他才刚刚跟鸾儿保证了,不会让高安再打萧二妹妹的主意,可现在高安当着他的面就敢对萧二妹妹不恭,还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唐越泽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凝眸想了想,就笑着对皇帝道:“父皇,那您给儿臣什么赏赐?”
皇帝一愣,抚掌笑了,语气亲昵地调侃儿子道:“你输了比赛,还想要赏赐?”
皇帝笑容满面地与柳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慈爱地问道:“阿泽,你想要什么?”
他心里还以为皇儿也是想要一匹良驹,不想,唐越泽慢慢地抬起了手指向了不远处的高安:
“要他!”
这两个字清晰地响彻整间水榭,原本喧闹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手望着同一个方向——高安。
皇帝有些意外地挑眉,一手抓紧了短榻的扶手,眸色深沉如海。
这个皇长子是他与皇后唯一的嫡子,又是长子,从小得宠,和他不同——先帝有七个皇子,他既非嫡,也非长,是从一众兄弟中杀出来,才登上了如今这位置。
因为皇儿从来不需要去争去夺,性情中总少了几分杀伐果决的血性。
可现在,皇儿竟然敢开口问他要他的大太监高安了。
同样的事,同样的话,若是放在别人那里,那就是觊觎君位。
看着三步外的唐越泽,皇帝却是心情不错地笑了,眉目舒展。
这是好事,皇儿就应该要这样。
他的皇儿必须变成一头猛虎,那么有朝一日他继位后,才能镇得住各怀心思的满朝文武,镇得住各州的封疆大吏。
皇帝低低地笑了,目光变得异常的明亮,片刻后,才徐徐地点了点头:“好。”
什么?!高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大变。
高安下意识地去看唐越泽,唐越泽的眼神似一潭寒水般深不见底,漠然、平静而又幽深,不知怎么的,让高安心里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