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跳跃着, 两个人影映在粗糙的土墙上,拉出怪异的形状。
回?想起一年多前,孟元元心内的恶心无以?复加, 至今忘不掉左宏阔那副无耻的模样。
“他要我做妾。”她咽下喉咙中的艰涩,明明白白说?出, “我不想,还将这事儿?告知舅父舅母。”
贺勘唇角抿平,掩藏在眸底的冷戾再次浮现。
孟元元眼中几分讥讽,眼睛看去一旁:“他们不相信我说?的, 还与我说?对方是长辈,说?笑的话罢了, 更让我不要得?罪家里的客人,叫人笑话。我不想呆在卓家, 就说?去书铺帮忙。”
她简单的想着避开就好了罢?便在书铺从大早到?晚上, 等着左宏阔离开红河县。
“元娘, 够了。”贺勘道了声,不想再去听。
他想到?了那时候,卓秀才的书铺有个美丽的外甥女儿?,同?窗们常有议论。说?她以?前不常去, 那几日却天天在,有些?人借口买纸笔, 只是去看一看她。
原来, 那时候她是在躲。
孟元元眼睛眨了眨, 不受控制生出一层泪雾:“我想着,我娘的两周年只有几日, 只要守完孝就可?以?离开红河县。我跟穆家表哥说?好了,会去权州。”
终究, 有些?事情错了一点,后面就会全部乱套。
“书铺对面的粥铺除了炸果子,还有甜粥,”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颤了几颤,“那日舅母买了甜粥放在柜上,我喝完后觉得?不舒服,她说?让我休息一下,并帮着关了铺门。可?她才走,左宏阔走了进来,他,他拽破了我的袖子……”
后面她拿了砚台打到?他,跑去里间躲在一堆箱子后。左宏阔进来时,没发现她,看见敞开的后窗,又看见窗外掉落的鞋,以?为她从后窗逃了出去,便就跳了出去追她。
她确定人离开后,才从箱子后爬出来,可?是浑身无力?,甚至连声音都喊不出。怕那混蛋回?来,她只能?往角落里缩。
也就是那个时候,贺勘进了书铺。
“我知道,”孟元元眼角滑落泪滴,鼻尖染着一抹红,“你是想帮我的……”
被人发现两人那般一起,不管有没有做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贺勘碰上孟元元的脸,一点点帮她擦着眼角:“我知道了,不是你的错。”
是啊,她才十几岁,没人帮她,她能?怎么办?不过?是想保全自己而已。
孟元元用力?想憋回?眼泪,已经很久,她都不会哭的:“那些?事,对不住公子了。”
她明白,那件事差点毁了贺勘的前程,也明白他娶她只是迫不得?已。他不喜欢她,而她借着他逃离卓家。
她也害怕着那件事,怕左宏阔再来纠缠。想着,只要她嫁人了,就可?以?彻底摆脱……
“不要这样说?,”贺勘声音带着微微的哑,,“你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你,”孟元元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真?的不怪我?”
贺勘摇头,双臂过?去将人搂住:“没有怪你,元娘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的手?落上她的后背,感受到?她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身子。这就是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了与她的靠近。
没有怪她,为什么要怪她?她是一个好好地姑娘家。
孟元元趴在他的肩头,泪渍沾染了他的衣衫。痛苦与挣扎过?后,说?出这些?隐藏的伤痕,心头竟是轻快了好多。
他一句她没有错,积压在心中的委屈尽数迸发,眼泪竟是比方才还要凶。
所以?,他相信她吗?信她不是个心机恶毒的人,信她不是用手?段故意勾上他……
她哭个不停,贺勘一遍遍的给她顺着背,蹲着奇怪的姿势抱着她。他已不想去追问更多,只知道她好的让人心疼。
同?时眸中冷光一闪,那些?算计她的人有多恶毒?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若不是她聪慧,怎么能?躲过?那一劫?
“我,”孟元元想从贺勘肩上起来,开口就是浓浓的鼻音,“你肩膀脏了,嗝……”
她抬手?去给他擦,不想打出了个哭嗝。
贺勘稍稍松开手?,看着少女哭红的眼,柔声道:“元娘说?完了,那轮到?我来说?好不好?”
他问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拭脸颊。
孟元元眼前泪雾渐消,看清了男人的脸。他的面色轻和?,额头上还挂着那抹黑灰,明明那样持重的郎君,看着竟有几分滑稽。
她对他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选择跟他吐露一切的时候,她就会等着下面的道路。
平坦也好,坎坷也罢,都会走下去。而自此?,木氏也别想再用这件事来要挟她。
她不怕了。
贺勘撩袍坐下,正靠着孟元元的身边,靠得?近,两人的衣袂相碰在一起。
“其实,第一眼见到?元娘的时候,”他看去渐弱的火堆,想起与她的初见,“书铺里光线暗,可?就是觉得?你笑起来好看。”
少年郎的懵懂,总也会被吸引的,确实的记得?那时候有过?片刻失神,对她。很奇怪,明明第一次见。
孟元元眨了下眼,眼睫上粘黏着湿润,脸上露出惊讶。
贺勘对她笑了笑,再次点头肯定:“所以?接受你的雨伞时,或许是想着会再次见到?你。”
那日,兴安其实正撑着伞等在不远处。他并不是一定需要她的伞。
因为前面的发生着实美好,才让那次荒唐显得?狰狞可?怖。可?笑的认为自己只看她美丽的外貌,忽略内在的丑陋。对她,对自己都觉得?失望。
想想,这有多可?笑?
听着他的话,孟元元小?小?叹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
贺勘满是伤痕的手?伸过?去,抓上她落在膝上的手?:“元娘,你也别怪我好吗?”
他不知道她的处境,离开秦家时她说?不跟着,他竟也不多想。想着她留下来照顾养父母也好,过?后回?到?贺家,他甚至渐渐淡忘自己还有个妻子。
最该请求原谅的,不是他吗?
外面漆黑一片,雪彻底停下,隐隐的天际上闪出一两颗星辰。
“公子莫要如此?说?。”孟元元摇头,手?上是他传递过?来的温暖。
“元娘,”贺勘唤了声,侧着脸过?去看她,“不要叫我公子,你我是夫妻,该唤相公。”
孟元元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纷杂的心中似乎意识到?什么。
见她不说?话,贺勘便将话说?去别处:“你想去拜祭岳母,等天好了再说?,我同?你一道。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解决。”
去芋头山,孟元元并不是想拜祭,只是当初面对贺勘的相问,她无法?说?出那些?,只能?跑开。无处可?去,想到?的只有母亲。
“回?家罢?”贺勘试探的问,“走不动我就背你,我还没用晚膳。”
孟元元摇头,缓了一缓,吐出一口气:“我自己能?走。”
说?出这一切,并没有内心想的那样狂风骤雨,相反只是大哭一场之后的平静。站在她身旁的是贺勘,这个之前相对无言的夫婿。
他说?这一切不是她的错,他风雪中追着找到?她,他还说?一起回?家。
贺勘熄了小?屋中的火,以?防复燃,还往炭灰上撒了一层雪。做了这些?,才带着孟元元一起离开了果园。
相比于来时的沉重无语,走出来的两人,各自都有了轻松。
贺勘走在前面,左手?挡着斜出的桃枝,右手?牵着孟元元的手?,与她的手?指相扣。
黑夜里,他说?着回?家去吃百味韵羹。
孟元元跟着,脚下踩着雪,轻微的咯吱声:“公子要忌口,百味韵羹里面有蟹和?贝。”
贺勘脚步停下,回?身来面对她:“如此?,不是只能?看着你吃?”
他笑出声,手?里过?去摸了摸孟元元的发顶,若有如无的叹了口气。还是不对他改口吗?
已经是果园的边缘,再往前几步就是官道,雪光映得?黑夜发白,两人相对而站。
孟元元试着自己双颊被贺勘捧起,带着她去面对他,隔着这样近,他的呼吸落下,扫动着她的长睫。
“元娘,”他叫着她,“你真?的很好。”
当那些?遮掩揭开,便会发现她远比他想的还要好。
他的手?探去她的脑后,手?掌托上,另只手?去描摹着她的眉眼,动作中带着珍视。
乍然?的指尖碰触,孟元元一怔,一双眼睛睁着略略的茫然?,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直到?他手?指落在唇角,不经意的勾了下,唇上微微的疼,才慌慌的想出声说?些?什么。
只是并不知该说?什么,腰间的手?臂越发收紧,似乎想着将她勒着提起。这样的紧密贴近,彼此?的呼吸混杂在一起。
远处出现几点火光,接着是渐近的狗叫声。
孟元元终于试到?腰间的手?臂松了下,下一瞬再次被人抱住。
他依然?说?着,元娘很好。
等到?那些?人走进,贺勘才拉着孟元元从果园出来,到?了路上来。
不用想也知道,来的那些?人正是寻找她俩的,打头的是兴安,眼睛尖的发现前方站着的两个人。
这次他学精了,不再莽撞的冲上去,而是站在几步外:“公子?”
果然?,一道熟悉又冷淡的声音传来,的确是贺勘无疑。
等到?一众人回?到?秦家时,已经是后半夜,眼看着东方已经开始泛青,约摸着两个时辰左右就会天亮。
贺勘安排人去了刘家报平安,自己站在西厢的门外,里面传出来轻微的水声,那是孟元元在房内泡浴。
他走到?院中,看着天空,眸色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