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很是温暖, 带着些许湿润,那是还未散干净的水汽。
孟元元稍蜷着的手指,碰触上一点儿温热, 白?瓷汤碗已然送到手边。碗中汤羹软糯丰富,上头撒着青绿色的菜碎, 看?着让人相当有?食欲。
肚中小小的咕噜了一声,她脸上一热,掩饰般的双手捧着瓷碗:“回红河县做什么?”
犹记得?自己?带着秦淑慧逃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深秋。一转眼, 现在已经是腊月。
往事也不禁历历在脑海中映现,不止有?秦家的, 还有?在卓家的。有?些事情,她甚至不愿再去想。
贺勘自己?也盛了一碗汤羹, 白?瓷汤匙搅了两下?:“回去把事情都理清楚, 秦家的产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让人拿去。而且, 还有?你的事。”
他的右臂伤了,身上套着干净的白?色中衣,外头一件衫子披在肩上,做什么大都只能用?左手。
“我的?”孟元元往人看?了眼, 眼睫扇了下?。
他指的是秦尤拿她抵债的事?可是当日在贺府后门,那不算已经解决了吗?
贺勘左手松开了汤匙, 身形往椅背一靠:“那些放债的人穷凶极恶, 不回去彻底了结, 保不准后面他们会做出什么。况且,还有?秦尤, 以他的德性,也不会安分。”
这?话是说的有?些道理, 孟元元垂眸,盯着瓷碗内心?思忖。
她是没有?和赌坊那些人打?过交道,但是那些人的恶行却?是听?说不少。他们不止是放债这?么简单,而是后面有?靠山,所以才敢横行霸道。
见她拧眉不语,贺勘道了声:“先用?膳罢,这?件事稍后再说。”
孟元元点头,舀了一匙汤羹送进?嘴中。新鲜细腻的鱼肉在齿间融化,满口留香,竟是和上次贺滁船上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两人用?饭,期间没有?再多谈。
只是偶尔,孟元元面前的盘子里,会有?青菜、肉片、虾仁被?夹过来。她会客气点头道谢,说一句自己?来,然后看?着男人左手笨拙的攥着筷子。
有?那么一次,他筷子没捏准实,其中一根直接掉进?孟元元的盘子里。
“咳咳,”贺勘不自在清了清喉,手指一夹,拾走自己?的筷子,“你多吃些。”
孟元元饭量本也不大,遂放下?了碗筷:“公子写字怎么办?”
贺勘每日都会看?书写字,如今伤了右臂,着实麻烦。
“我可以先用?左手,再说很快就会好起来。”他回答,几分不在意。
孟元元抿抿唇,垂眸看?着桌边:“谢公子相救。”
“莫要这?样说,”贺勘瞅着女子的侧脸,能听?出人话语中的不安情绪,“今晚的事,本就是大家伙儿一起对抗贼匪,你无需自责。”
孟元元抬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贺勘唇边微微一弯,声音轻柔:“就是这?样的,你看?别的人不都赶去支援郜家吗?”
是这?样吗?孟元元不语。
这?时,房门被?从外面敲响,传来兴安小心?翼翼的声音:“公子,陈都头来了。”
贺勘应了声,随后房门打?开。
陈都头大步跨进?房中,神情严肃:“东面出事了,果然如公子所言,他们的目的是那间新仓库……”
话音未落,见着房中还有?个娇娘子,陈都头顿觉尴尬,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见贺勘有?事要谈,孟元元站起来:“公子有?事,我先下?去了。”
才从椅面上起了一点儿,肩上落上一只手,把她轻摁回椅子上。
“你先等?一下?,一会儿喝了药再说,”贺勘道声,自己?从桌前起身,“再者,我和陈都头的话,你又不是听?不得?。”
站在门旁的陈都头疑惑琢磨着贺勘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听?不得??之前一起商议的时候,这?位贺公子可是一再叮嘱,让他闭紧了嘴巴,就连知州大人那边都不能说。还说,一旦嘴巴不严实,他们这?群当差的绝对过不好这?年。
怎么如今又不是秘密了?
贺勘不去管陈都头想什么,一垂眸就看?见女子纤柔的后背,半湿的头发松松束起,发尾落在椅面上,低头间露出一节细嫩的脖颈。
“但说无妨,她是我家娘子。”他看?了眼陈都头,淡淡道了声。
“哦,”陈都头恍然大悟,抱拳做了一礼,“原是少夫人,打?搅了。”
孟元元略显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只对人颔首回了一礼。见到两个男人往隔间走去,她重?新端起瓷碗,想着将剩下?的汤羹吃净。
坐在这?儿,其实里间的对话清清楚楚,可见里头的两人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只是听?着听?着,就觉察出不对劲儿来,好似贺勘是早料到贼人回去抢掠东面的仓库。
里间,贺勘坐去书桌后,习惯的想用?手去拿书册,手臂上的疼痛立即提醒了他。
“你的人没被?发现罢?”他右臂轻放下?,身子往太师椅上一靠。
“当然不会,他们几个躲在暗处,”陈都头浓眉皱着,叹了一声,“再说,那么多的人,兄弟们上去不是送死?”
贺勘眼帘微垂,淡淡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足有?三十多号人,公子是没看?见那场面,一箱箱的货物往床上搬,跟一群老鼠似的。”陈都头心?中很气,手不觉攥成拳,“我不懂,公子为何要放走他们?”
贺勘左手手指敲着桌沿,不急不慢的说道:“那些货本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话音落,眸中滑过冷戾。
对面五大三粗的陈都头正好见到他的目光,不觉后颈一凉:“我是粗人,公子请明说。”
“很简单,”贺勘瞅人一眼,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人坐下?,“他们抢走了货就一定会出手,而且就是近些日子,要是出不了手,就得?等?到明年正月后。贼子们,也要吃饭花销的。”
“是这?个道理没错,”陈都头坐到椅子上,抓抓脑袋还是没想明白?,“那现在怎么去找这?些贼的老巢?我看?船是往东走的。”
“不用?找,”贺勘道了声,左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笔尖在砚台上润足了墨汁,“你去黑市上查。”
陈都头见人在纸上写着什么,一副闲情样子,他这?边可急得?要命:“黑市?”
贺勘嗯了声,随后拿起写好的纸张,对着吹干笔迹,再轻一甩就到了陈都头面前。
“这?是什么?”陈都头看?着纸上奇怪的字,上下?调转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
“波斯文?字,”贺勘重?新靠回太师椅,“仓库中只有?两样货物,紫铜矿石和南洋木雕。前者需要提炼,后者是成品,贼匪们肯定只会带走木雕。那些木雕的底部,都被?刻上了这?种波斯文?字。”
陈都头到底在衙门中多年,忽的也就明白?了贺勘的意思,瞪大一双眼:“我明白?了,他们会把木雕拿去黑市上出手,只要找到刻着标记的木雕,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
贺勘点头,的确是这?样。
所以一开始西面前半夜就有?贼人作乱,不过是他们转移视线,真正想下?手的是东面。他料到会如此,便?将计就计,送一批所谓的南洋木雕出去。
他自觉不是什么心?慈的人,这?种事上肯定会有?伤亡,只是没想到是郜家的仓库,偏偏孟元元又在那儿。当时再也不管什么将计就计,只想找到她。
“公子真是好计策。”陈都头由衷赞叹,但是心?中不免发憷,果然这?些读书的惹不得?。被?算计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还有?,”贺勘开口,语气清冷淡漠,“有?一个暗色的箱子,要是你们找到老巢也不用?硬拼,点了那箱子就行。”
陈都头这?边才理清楚一二,又听?到什么箱子:“点了箱子?”
隔着珠帘,贺勘能看?见外面安静坐着的孟元元,他勾了勾手,待陈都头凑近,小声对人道:“那箱是火.药。”
陈都头一愣,道声明白?。果然,心?最黑的就是读书人,不直接杀人,却?让人尸骨无存。
“贺公子放心?,这?件事只有?我知道,”陈都头一脸认真,双手抱拳作谢,“谢公子,这?样帮兄弟们。”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陈都头这?才急匆匆的离去。
孟元元坐在外间,里面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不是故意想听?,却?也明白?,今晚郜家被?贼人袭击,原只是引开注意,实则在东面下?手。
吱呀,房门开了,兴安端着托盘进?来,上头搁着一个药碗,正冒着热气,俨然是刚刚熬制出来。
恰巧贺勘从里间出来,顺手捏过药碗:“还有?些烫,凉一会儿罢。”
说着,他坐回桌边,看?了眼孟元元面前吃空的碗。
兴安夹着托盘,轻轻退出房间,手里关上了房门。
“之前是算到那些贼匪会声东击西,”不等?孟元元开口相问,贺勘先一步说出,“只是没想到他们正好选的是郜阿伯家的仓库,更没想到你在那儿。”
这?样一说,孟元元似乎明白?了,其实这?是一出出自贺勘的计谋。
贺勘眉间皱了下?,神情认真:“明日我亲自去郜家一趟,登门致歉。仓库那边,我亦会让人去修缮。”
孟元元听?着,想了想道:“你也是为了除掉贼匪,至于?他们想选哪一家仓库行动,谁也料不到。”
“必须去的。”
见他心?意已决,孟元元也不再说什么。于?一些事情上,贺勘有?他自己?的分寸。
倒是贺勘忽的笑了声,侧着脸问:“知道贼匪带走的是什么吗?”
孟元元一愣,在人的眼中看?到柔和:“不是南洋木雕吗?”
“不是,”贺勘笑着摇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只是广南东路那边运来的普通木雕,说南洋木雕只是为了引蛇出洞。码头这?处地方,一直藏着贼匪的眼线,做给他们看?的。”
“广南东路?陈都头也知道?”孟元元也没想到,他做了这?样完全的准备,好似操纵棋盘的掌控者。
贺勘笑得?更开,看?似心?情不错:“陈都头也不知道。”
孟元元坐着,她很少见他笑,就连牵强的扯扯嘴角都难得?,而他今晚总在笑,明明手臂差点被?贼人砍断。是因为他铺陈的计谋成功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