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秦淑慧总觉得住在贺家,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她是想?努力适应,然而到底还是觉得自己与这儿格格不入。出去也可以?透透气。
如此?,两人也就定下,后日启程去城外清荷观。
去道?观的话,还是要做一?些准备的。不用像旁的夫人贵女们出行,各种物什用具全?都备齐,孟元元和秦淑慧带的东西并不多,几?件换洗衣裳,以?及秦淑慧的药。
这一?趟其实不错,孟元元希望秦淑慧在道?观真正静养几?天。虽说轻云苑偏僻,可是架不住往这边来的目光多。再者,清修之地?总是有些灵气的,对人的身心会有一?番荡涤。
这日晚膳后。
竹丫取了一?些纸张来,送进了正屋西间。
孟元元站在桌前,一?张张的对齐裁好,随后摆放在桌边。
秦淑慧抱着腿坐在床上?,好奇的问:“这是要做什么?”
“没事?练练字。”孟元元回头?一?笑,简单道?。
“练字?”秦淑慧赶紧摇头?,一?副不好玩的拒绝模样,“我不喜欢,可二哥整日让我看?书习字。我是姑娘家,又不去科考。”
想?想?自己房中的那几?本书,她就头?疼,贺勘还说回来要考她,她哪里能看?得进去?
孟元元低着头?,手里剪刀利落放下:“他是为你好,不管是不是姑娘家,学?多一?点儿东西,总没有坏处。”
到底,贺勘是在意这个小妹的,挺好。
秦淑慧从床上?跳下来,到了孟元元身后:“嫂嫂,教我学?阮罢,听你弹得真好听。”
“先把你房中的书看?完了。”孟元元笑道?。
秦淑慧鼓鼓腮帮子,提着裙子出了西间。
轻云苑安静,尤其是这样的冬夜,连着天幕上?的星辰都多出几?分?寂寥。
孟元元见小姑离开,轻轻摇头?。学?习阮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行的,小的时候看?见母亲弹,她也是心生?向往,然而自己开始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眼睛哭过,手指破过,母亲训过,所有的点滴,才成了现?在的这一?份技艺。
她裁这些纸张,并不是练字,而是想?把母亲的一?本琴谱写下来。原来的琴谱落在了舅父家,是一?份前朝孤本,也算珍贵之物。如今想?凭记忆写出来,目的是将琴谱卖出去。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要开始为后面打算。去权州需要盘缠,她身上?的已经不多,所以?想?到了这个办法。
这种古曲琴谱,不管是琴坊雅舍,亦或是知音名士,都是喜爱的。那日还是郜英彦的一?句话,让她想?到了这个办法。
正想?着,突然外面秦淑慧惊喜的喊了声:“二哥,你回来了!”
孟元元抬头?隔着窗扇看?了看?,耳边是小姑的欢笑声,以?及男人略疏淡的嗓音。想?了想?,她没有出去,一?来自己手里头?的活计放下就乱,二来,出不出去,其实也无所谓。
院中。
贺勘从垂花门进来,几?步到了院中,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小姑娘,道?声:“跑这么快,看?来是身子好了?”
“嗯,二哥你看?。”秦淑慧笑,证明一?样在人面前跳了两下。
“好,看?到了。”贺勘勾下唇角,不由往小姑娘身后看?,一?直看?进正屋内,那抹纤柔的身影并没有跟出来。
他脸一?侧,才在西间的那面窗扇上?,见到里面映出的浅浅人影轮廓。
“你用晚膳了吗?”秦淑慧一?边问,一?边跟着人一?起进了正屋。
屋里的布置和别处的大同小异,正间正中摆了一?张软塌,东间为主卧,西间为次卧。原本轻云苑已经许久不住人,地?角也偏僻。
如今这里再不是之前的冷清样子,整个多了人气儿,一?进来就觉得暖暖的。
贺勘脚步顿下,往西间看?去,房门半掩,依旧无有动?静。
想?了想?,便跟着去了东间。他在桌前坐着,看?见桌面上?摆的那几?册书,心知这个小妹是没有翻看?过。
心中有些无奈,拿手指刻意点了点书册,也不说话。贺家的子弟他懒得管,可是秦家小妹,他一?定会管,有些东西要学?,也是为她好。
秦淑慧瞬间心虚,咽了口口水:“我是忙着收拾东西,没顾上?看?,我等着带去清荷观看?罢。”
“清荷观?”贺勘齿间咬着这三个字,眉间不禁一?皱,眸底闪过一?丝复杂。
“嗯,”秦淑慧点头?,在桌子对面坐下,“嫂嫂说冬节了,回不去红河县,就到观里给爹娘祈福。”
本来还有些高兴的小姑娘,现?下心情略有低落。
贺勘没再多问,知道?这些应该是孟元元安排的。其实,她做任何?事?都很妥帖,不管是在秦家,亦或是现?在。
“到时候,我送你们过去。”他道?了声。
这时,兴安从外面进来,手里搬着一?个箱子,放去桌面上?。
秦淑慧站起来,疑惑的看?着箱子:“这是什么?”
“这是公子给慧姑娘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全?是海外来的。”兴安笑着道?,手指一?勾,便打开了箱盖。
里面是些精致的小物品,的确不是大渝常见的小玩意儿。
秦淑慧一?样样的拿出来看?,没一?会儿摆了一?桌子:“这是什么?”
她翘着脚尖,从箱子底拿出一?个小匣子。还不待打开来看?,就被一?只手给夺走,抬眼看?去正是自己的二哥。
贺勘手指一?蜷,小匣子收进自己掌中:“这不是给你的。”
秦淑慧哦了声,也不在意,抱着自己的东西一?遍遍看?着,眼中尽是喜欢。
空箱子被兴安收走,带出了房去,桌面上?满满当当。
贺勘碗里的茶已经喝尽,将空碗往旁边一?推:“我来考考你。”
正玩得开心的秦淑慧脸上?一?垮,抓抓自己的脑袋:“天晚了,下回罢。”
眼看?贺勘抓起一?本书,是不准备通融的意思。她心里叹了一?声,往日这个二哥可都是很忙的,何?曾这样坐着一?直不走?今日是怎么了?
正想?着,珠帘被挑开,有人走近屋来,兄妹俩几?乎同时抬头?去看?。
进来的是竹丫,手里托盘上?搁着药碗。
贺勘收回视线,百无聊赖的看?着书册,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考小妹什么问题,可就是想?留下来再坐一?会儿。
一?声琴音恰在此?时响起,于黑夜中蜿蜒着清脆的余音。也就是短短的几?个琴音,过后缓缓落下恢复平静。
是从西间传来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孟元元之手。
贺勘手中书本落回桌上?,转头?看?去晃动?的珠帘,只是他这个位置并看?不到西间的房门。
从进到轻云苑,他还没见上?孟元元一?眼。她明明就在房中,却不出来一?步。
过了一?会儿,又是阮琴的几?个音节,只是这回音色低沉了一?分?,似乎有那么一?丝不确定的迟疑。有时候,听琴是能感受到弹琴人的心境如何?。
“二哥,”秦淑慧喝了药,坐在对面久等不到贺勘出题,小声唤道?,“你想?考什么?”
“哦,”贺勘回神,往小妹脸上?看?了眼,“出门前教你的两首诗,背来听听。”
秦淑慧眨眨眼睛,身子往前探了探:“明日给你背罢,我看?二哥很累了,方才一?直盯着房门在发呆。”
“瞎说,”贺勘皱下眉,正经了脸色,“赶紧背。”
秦淑慧眼看?逃不过,苦着一?张脸,内里搜肠刮肚的想?记起那两首诗:“嗯,关关雎鸠,呃……”
没背过两句,小姑娘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一?副困倦样子。
贺勘无奈,面对妹妹又不好像斥责旁人那般,只能将书往桌上?一?放:“不用背了,抄十遍。”
话一?出,秦淑慧直接没了睡意,又不敢顶嘴,只能心里嘀咕,这个二哥怎么今日就非赖在这儿不走,抓着她不放,出门回来他都不累吗?
好像看?出她的委屈,贺勘站起来:“明日再说罢。”
说完,他出了东间,的确是天晚了,该回去了。
夜晚风冷,贺勘走到正屋门边,檐下灯笼被吹得摇晃,光影在地?上?时明时暗。耳边,不经意又是一?声琴音钻入,这次比方才的那声清脆且鲜明。
他顿住脚步,回身看?去西间,房门还是他进来时样子,半开着。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还抓着刚才的小匣子。
想?了想?,他折步往西间走去,脚步放轻,袍角随着步伐轻晃。
几?步走到房门外,隔开敞开的门缝,也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纤瘦身影,背对着房门,怀里抱着五弦阮咸。仿佛并没有察觉到门外他的脚步声,她手指灵活的在琴弦上?拨着,随后停下来静静想?着什么,而后捞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元娘。”贺勘手指微蜷,在门板上?轻敲两下。
桌边的女子回过头?来,烛火映着她柔美的面庞,纤巧的肩头?落着一?缕发丝,娇媚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