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馆
一位身着青色衣裙的少女静坐在案桌上, 手中的笔不停地转动,而少女的身旁围绕着一群人,此时正在盯着面前的少女,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少女的墨迹。
少女落完最后一笔,停了下来,然后将刚写好的东西递给了众人。
“诸位请看。”乔微将写好的东西递给了在场的官员, 这些官员都是崇文馆中的校书郎或者是编撰,还有翰林学士等,各个都是饱读史书之辈, 如今都聚集在她身边, 却是为了□□经。
“夫道者,高不可,深不可, 苞裹天地, 受形,原流,而不盈,以之徐清,施之, 所朝夕,表之不盈一握,而能, 幽而能明,柔而能, 含吐, 而章三光。”那人读完后抚掌而赞道:“妙妙妙!齐县君果然深得钟太傅真传, 这谈玄论道之语果真是绝妙至极, 难怪钟太傅要将此书交给齐县君编写。”
“编撰道学经典,诸位大人都功不可没,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乔微笑道:“这本集三玄于一体的经文已成,诸位可呈送太子览阅。”
“太子的意思是将这通玄真经在陛下寿诞之日作为贺礼呈上,如今离陛下万寿节还有一月,倒是不忙。”为首的是崇文馆学士张维,捋了捋胡须,嘴角压不住地笑意,他身为东宫属官,自然是希望太子能在元和帝的寿诞上好好出一把风头,而这通玄真经就是最好的寿礼。
元和帝登基至今已有十余年,三年前元和帝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越发注重保养,开始修身养性,迷恋修道。
当然元和帝还是明君,他虽然修道也偶尔食用丹药,但国事上并不昏聩,只是对道经越发喜爱。一年前元和帝让太子主持编纂道经,这本通玄真经就是崇文馆一年的成果,准备呈送元和帝。
钟涵善谈易,对道经也研读颇深,只是钟涵政务繁忙,根本没时间坐在崇文馆中编纂道经,但太子显然对此事极为在意想要让钟涵亲自下场,最后钟涵还是推据了,不过也举荐了自己的弟子乔微入崇文馆修经。
乔微的名声在京中都是叫得响亮的,从震惊朝堂的《礼乐之至论》到之后的《五都赋》,从气势雄浑到辞藻华丽,从言辞犀利的政论到韵律优美的骈文,最后到文风简洁却见关系民生的《陈政事论》让乔微在京都名声大噪,她的文章被争相传抄,甚至再现当年洛阳纸贵的盛景。
三年前乔微为《南华经》做注,一开始不被人看好,后来此书一出,被众人引为道学至论,众人也都明白乔微真的深得钟涵真传,不止是史学文采甚至在道易研究上也是独领风骚,这也是为什么崇文馆的学士会同意乔微一个女子参与编修通玄真经的原因。
其实说是编纂,更多的是重新写□□经,崇文馆的学士和编纂在儒学上的修养极高,可是在道学上很多都是知之不详,甚至对易理都不精通,说是一起编纂,其实基本上乔微承担了大部分工作。
这也是这些人对乔微如此客气的原因,毕竟有才能的人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内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对着张维着急地问道:“张学士,太子殿下遣我来问您,通玄真经可编纂好了?”
“大体上算是完结,但还需装订成册。”张维皱眉:“离陛下的万寿节还有一个月,太子殿下为何如此着急?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是、是……”内监吞吞吐吐,眼神躲闪,并不想回答张维的话,只是道:“太子殿下吩咐您如果编纂好,就赶紧经书交出,太子殿下要即刻带此经面圣。”
张维虽然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太子肯定是遇到了急事,想要用这通玄真经去讨元和帝开心,只是他到底是东宫臣属,他的前程和太子的命运系于一身,他此时只能不顾缘由地去帮助太子。
随后张维将乔微刚写好脸墨迹都没来得及干的经文放在已经编写好的文
章后面,交给了内监,这内监拿着通玄真经就飞快地跑走了。
“张学士,太子到底出了何事?”旁边一位校书郎止不住地担心,不是他心态不好,而是这些年太子行事越发荒唐,不仅骄纵暴虐,喜好奢华,还不听劝诫,就连三师之首的钟涵都快规劝不了太子了,更重要的是太子还不爱女色爱南风,据说还曾将最得其喜爱的一位男宠带到和东宫官议事的大殿上。
气得当时的东宫官包括三师三少和太子宾客等十余位东宫和詹事府官员当众大声斥责太子,可太子不听谏言执意要那男宠留在殿中服侍,最后钟涵带着一众东宫属官拂袖而去。
在离开东宫当日,钟涵就病倒了,之后五日不朝,卧床不起,最后还是元和帝亲自带着太子出宫探望,才让钟涵在十日后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总之这些年太子的荒唐事不计其数,便是东宫官员现在对太子都有意见了,更不要说朝廷的其他官员,特别是自二皇子在一年前封王开府后更是笼络了一批朝臣对太子口诛笔伐,太子在朝中声望一日不如一日。
若不是元和帝对这个长子一如既往地宠爱,爱子情深,太子恐怕早就被废。
张学士看着一众下属的担忧,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甚至怕因为太子的这一闹腾,他们这一年来的编撰被太子不合时宜地呈上后,连带着被元和帝厌恶,最终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看着张学士面上的苦涩,其他人也开始垂头丧气,只有乔微安静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翻开一本书慢慢地看着,心如止水。
不多时,又一位宫人走进了屋内,对着乔微行礼道:“县君,公主有课业向您请教,请您去一趟临华宫。”
乔微放下手中的书本,对着张学士等人道:“公主有命,微先行一步,若是通玄真经上有什么问题,张学士和诸位大人可随时派人找我。”
“多谢齐县君,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县君鼎力相助,我等感激不尽。”张维面色不好,但对乔微该有的礼节还是不少的。
众人礼别后,乔微离开了崇文馆。
其实从崇文馆到临华宫的距离并不短,毕竟一个分属东宫,一个却是内宫宫殿,不过昭阳公主心思细腻,特地让人派了辇车来接,如此也省了乔微不少事情。
临华宫中
昭阳公主红色宫装,头戴红宝石花冠,眉目张扬,高贵天成,眉眼间自有一派天家威严。
见到乔微来了后,昭阳公主连忙让人上茶,等茶水送来后就屏退了所有宫人。
坐在下首的乔微抿了一口茶,笑道:“是今年的龙凤新茶。”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品茶?”昭阳公主一见好友如此气定神闲,就有些着急,不过她再着急对乔微依旧很大方。
“我知道你喜欢品茶,不过今年的龙凤茶我也只得了一斤,最多匀出来一半给你。”昭阳公主叹了口气,“剩下地我还得留着招待客人呢。”
“多谢公主。”乔微对于敲了昭阳公主一笔新茶毫无愧疚,相反心情还不错。
“你知道出事了吗?”昭阳公主神秘地对着乔微眨眼,随后往元和帝所在的勤政殿的方向指了指。
乔微点点头:“是太子的事情吧。”
昭阳公主惊讶:“你怎么知道是和太子有关?”
“我刚从崇文馆回来,就在刚刚太子要了新编修好的通玄真经,说要现在就进献给陛下。”乔微说道。
昭阳公主知道乔微见微知著的本事,随后又赶紧道:“你知道父皇做了什么吗?我跟你讲,父皇今日让人处死了一个人。”
“是那位叫欢心的太常乐人吧?”乔微并不觉得惊讶,早在那内监到崇文馆的反应后她便有了这个猜测,现在听昭阳公主这么一说,她更加肯定了自己原先的判断没错。
昭阳公主见自己不过说了一句,乔微就猜到了整个事件的核
心,再一次感叹好友的聪慧。
“这你也猜到了?”昭阳公主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猜出来的?”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乔微推断的本事,但还是很好奇乔微是怎么猜出来的。
“当太子将欢心带到大殿服侍之时,欢心之死就已经注定。”乔微不得不说太子是个蠢人,既然那么宝贝这个男宠就该懂得珍之藏之的道理,而不是这种肆意妄为加速欢心的死亡。
不过乔微倒是理解太子的做法,太子这些年被元和帝宠惯坏了,认为自己无论做什么,元和帝都会对他宽容爱护,认为他是大周储君就可以肆意妄为,就可以护住自己心爱之人,结果证明太子错了,还搭上了欢心的命。
欢心这个名字是太子所起,意为得自己欢心之人。这欢心原本是太常寺的乐人,极擅歌舞,且姿容极美,据说比女子还有美艳三分,太子将其爱如珍宝,整日里和欢心在东宫玩乐,就连太子妃劝谏也不听。
后来太子更是离不得欢心,走到哪里就要把欢心带到哪里,最后带到了东宫议事的大殿之上,惹得所有东宫官愤慨离去,最后甚至让元和帝亲自出面带着太子去钟家探望钟涵。
和乔微在一起这么多年,昭阳公主受乔微影响极为深远,甚至对昭阳公主来说乔微不止是自己的好友,更是半师一般的存在,所以这点事情乔微一说昭阳公主就想明白了。
“也是那欢心不知收敛,哄骗太子,太子昏聩,两人都是罪有应得。”昭阳公主说道:“太子让人去拿通玄真经,是想要用通玄真经讨父皇欢心,让父皇放过欢心,只可惜太子失望了。”
“太子越是拿东西取悦陛下,陛下越是要处死欢心,这通玄真经不仅不是欢心的救命稻草,反而是他的催命符。”乔微道。
昭阳公主不懂:“怎么说?”
“身为太子沉溺南风,本就不该,欢心在太子心中的地位越高,陛下越是担心。”乔微道:“公主试想一下,今日太子愿意拿原本给陛下守礼的通玄真经救欢心,他日欢心问太子要什么太子不给,长此以往太子对欢心百依百顺,那这个储君才是真的废了。”
昭阳公主明白了:“欢心今日必须死!欢心一日不死,太子一日要担着荒唐的骂名,父皇向来偏心太子,为了挽回太子的名声欢心一定会被父皇处死!”
“只是如此一来会便宜了楚王。”一年前,元和帝册封二皇子为楚王。
昭阳公主:“确实如此,巡视江南的重任只怕要交到二皇兄身上了。”近些日子朝中最大的事情就是元和帝要派人巡视江南州县,原本这样一个树立贤明、展现威望的好机会,元和帝是一定要留给太子的。只可惜如今出了这等事,太子估计要被罚闭宫自省,所以这机会一定是二皇子的了。
说到这,昭阳公主再一次遗憾自己不是皇子,如果她是皇子就可以向父皇提出去江南巡视了。
“此事可有我们谋划之地?”昭阳公主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但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乔微笑了笑:“有的。”
一听这话,昭阳公主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赶紧对着乔微问道:“阿微快说。”
“公主可知这欢心的来历?”乔微润了润嗓子,笑道。
“不是太常乐人吗?还能有什么来历?”昭阳公主没懂。
“欢心是一年前突然成为太常乐人的,在他入太常寺一个月后就得到了为太子献舞的机会,从此之后平步青云。”乔微说道:“太常寺什么漂亮的乐人没有?为何太子独宠这欢心?”
“许是他长得太美?”昭阳公主不懂这其中的道道,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本来和乔微讨论太子男宠就很不正常了,但这些年她已经被乔微带的不将这些女子扭捏放在心上,但男女欢爱之事她确实不太懂。
“老师曾见过这欢心一面,后来曾和我感叹这欢心虽美但却也达不到祸国殃民的地步。”当然钟涵的原话是
恨太子不成器,一个普通的美人就能被迷成那样子,也太没有出息了。
“公主还小,不懂男女之事,这男女欢爱除了床事,还有相处中的称心,东宫美人何其多,为何太子独宠欢心?那是因为欢心了解太子的喜好,他所作所行之事都合乎太子心意。”乔微说道。
“了解太子喜好?你是说这人是被特地送入东宫讨太子喜欢的?”昭阳公主皱眉,若是如此太子恐怕是被算计了。
乔微点点头:“太子是暴虐荒淫,可您看这些年太子宠幸一个美人可有超过三个月的?”东宫中流传一句话叫作太子月月换新宠,可见太子喜新厌旧地厉害。
欢心是个例外,可这个例外来得又那么凑巧,进入太常寺一个月就得到了觐见太子的机会,这对太常寺的乐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个欢心的来历很值得推敲。
“你知道这人是谁安排进东宫的吗?”昭阳公主好奇地问道。
“据说这欢心是太常寺协律郎在一年前从江南择选乐籍之人带京城后太常寺的。”乔微说道。
“太常寺协律郎,此人是谁?”见乔微如此说,昭阳公主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人不对。
“太常寺协律郎曾有一妹嫁给了韩国公三子为妾。”乔微道。
“韩国公?此事是二皇兄所为。”昭阳公主有些震惊,韩国公是贤妃的娘家,也就是楚王的母族。
不过震惊过后昭阳公主又觉得理所应当,会如此大张旗鼓地算计太子的除了楚王没有其他人选。
“他倒是大费周折。”昭阳公主有些感叹,楚王处心积虑算计太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可算是让他成功了,让太子跌了个大跟头。
“其实也废了不了多大的功夫,像欢心这样的,我相信楚王准备的绝对不止这一个,男女都有,这些美人经过教导后都被以各种方式安排进太子府中,只不过到现在为止欢心算是最成功的一个了。”